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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也洗不干净。
第九章
永恒的教室
日子像停尸房的冷气,缓慢而凝滞地流淌。城东化工厂劫持案的余波在市局内部震荡了许久。狙击手的误判(或者说,劫匪那致命的躲闪)导致无辜孩童丧生,引发了严厉的内部追责和深刻的检讨。陈锋队长被记大过处分,整个人沉默了许多,偶尔在走廊遇见楚轩,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沉重地点点头。
赵建国似乎也苍老了几分,对楚轩的态度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他不再追问IFO的事,也不再试图用法医的职责之类的大道理来开导他。只是偶尔在深夜值班时,会默默递给楚轩一杯热茶,拍拍他的肩膀,叹口气,什么也不说。
停尸房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冰冷的器械,沉默的冰柜,福尔马林的气味。楚轩依旧每天准时在午夜签到,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和随之而来的知识碎片如同例行公事,再难在他心底掀起波澜。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像一尊会移动的雕像,机械地完成着助理的工作:搬运尸体,清洗器械,整理档案。那双曾经因为尸语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今常常显得有些空洞,仿佛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灰翳。
海伦娜·罗斯的名片,被他夹在一本厚重的《法医病理学图谱》里,再也没拿出来看过。IFO的光环,全球舞台的诱惑,在冰冷的死亡和无法摆脱的记忆碎片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这天深夜,又轮到楚轩独自值夜班。他处理完一具因交通事故送来的无名尸体的初步登记,将其送入冰柜。关上柜门,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蔓延。他走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让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双手。
抬起头,镜子里的男人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眼神疲惫而疏离。他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自嘲的笑,却发现连牵动面部肌肉都显得费力。
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那个巨大的防弹玻璃观察室。代号嬴政的秦代干尸依旧静静地躺在里面,保持着他上次摆弄后的古怪姿势——右臂微抬,五指僵直地张开,左腿微曲,头骨略偏,空洞的眼窝斜睨着虚空。时间仿佛在那个玻璃罩子里凝固了。
楚轩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到值班室,而是鬼使神差地,朝着观察室走去。
隔着厚厚的玻璃,他静静地看着那具千年古尸。干枯的皮肉紧贴着骨骼,深褐色的皮肤如同风化的树皮,空洞的眼窝里盛满了千年的沉寂。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记忆,没有痛苦。只有纯粹的、永恒的存在。
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如同冰凉的泉水,缓缓浸润了楚轩那颗被死亡记忆反复蹂躏、早已疲惫不堪的心脏。在这里,在这具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死亡面前,那些纠缠不休的临终哀嚎、狰狞面孔、血腥画面,似乎都变得渺小,变得……可以被忍受。
他缓缓抬起手,隔着冰冷的玻璃,虚虚地抚过干尸那僵硬的面部轮廓,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老嬴,楚轩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在寂静的停尸房里几乎微不可闻,新垣结衣的舞……是跳不成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干尸那微曲的左腿膝盖上,仿佛真的在思考一个教学难题。
不过……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近乎虚幻的弧度,教你个更安静的。
他放下手,身体微微后仰,靠在观察室冰冷的玻璃外壁上。目光不再锐利,不再探究,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
他缓缓闭上眼睛。
冰冷的空气包裹着他,福尔马林的气味顽固地钻入鼻腔。排气扇低沉的嗡鸣如同永恒的催眠曲。冰柜里,那些沉默的邻居们,无声地陪伴着。
没有记忆碎片的侵扰。没有对能力的恐惧。没有对未来的迷茫。
只有此刻。
这永恒的、冰冷的、沉默的教室。
楚轩靠在玻璃上,如同靠在了一块亘古不变的礁石上,任由时间如同冰冷的水流,从身边无声淌过。
他不再需要触碰死亡来理解生命。
他只需要,与死亡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