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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她春枝by青灯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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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1页)

  张圆看着她的笑靥,从袖内掏出个帕子来,将帕子层层打开,给她看:“我怕挂在衣上蹭脏,藏在我袖里,时时拿出来看看。”  甜酿觉得心疼又好笑:”这是特意给你避邪的香囊,只为用的,怎么藏起来了,你若喜欢,我给你多做几个就是了,不必这样。”  “妹妹的一针一线,我都视若珍宝。”  两人站在一处,真是儿女情长,窃窃私语,说不尽的甜言蜜语,吐不完的玲珑心思。  甜酿和他站了片刻,怕众人笑话她,急着要回去,张圆喊住沿路叫卖的小贩,买了半篮子新鲜莲蓬,和她肩并肩往彩棚走。  施少连正在茶楼上和人说话,点了个卖唱娘子在雅室外唱曲,那卖唱娘子姿色普通,却有一把水灵灵的好嗓子,婉转动听,歌声低低旋绕在喧闹之外。  他分了一分心留神看窗外景色,身侧有人凑近:“小官人喝茶。”  施少连收回目光,落在那人脸上,淡声道:“我家产单薄,手头也只是有几个余钱,勉强铺子周转,兄台说的这门发财路,某亦是有心无力。”  那人呵呵一笑:“小官人不妨再考虑考虑,如今江都钻营此道的富家不少,不仅赚了利,后头也又不少好处可拿。”  施少连心头清楚,点点头,和人寒暄了一会,提袍要走。  彩棚里众人见张圆和甜酿一道回来,见那篮子里的莲蓬新鲜青翠,上头还挂着露水,人人擎了一只在手中玩耍,这时见个脸生的红衣少女行来,后头陪着四五个嬷嬷婢女。  “表姐。”那红女少女笑嘻嘻的冲着杜若挥手,“若姐姐。”  “窈儿妹妹。”杜若且惊且喜,“舅母呢?”  红衣少女亲热牵住杜若的手,“母亲在棚里坐,我嫌闷自己出来走走。”  “这是我娘家表妹。”杜若和众人笑道,“舅舅一家久居金陵,前阵子舅舅去山西赴任,先把妹妹和舅母留在江都老家。”  那少女落落大方,和众人一一行礼,亲热喊了声张夫人,见到张圆时盈盈一拜:“圆哥哥。”又见甜酿,笑问:“这是小嫂嫂么?”  甜酿被当场点破,羞了个满脸通红。  张夫人拉着窈儿的手在身边坐下,笑盈盈的问:“你母亲这阵儿都不得闲,早知你们出来,我当去拜会才是。”  “母亲早想请姨妈、婶娘们去家里坐坐,只是家里还未收拾妥当,只得再等等,今日也是我兴起,拖着母亲出门看耍。”窈儿笑道,“我让人请母亲来。”  少顷施少连也进了彩棚,他和况苑、况学、张圆都熟识,寒暄过后,又去见女眷,见甜酿脸上红晕厚重,双眼湿润,知道她定然被众人调笑过,温声和女眷们问礼。第9章  窈儿俏眼斜睨,见这年轻男子一身阔大飘逸的竹根青长衫,丹凤长眼,白面红唇,温煦含笑,气度文雅,清淡书卷气又混着风流写意,初初以为是哪家贵公子,后才知是施家的年轻家主,是个买卖经纪人,又见他目不旁视,举止得体,心中微有好感。  隔了半晌,彩棚里进来个笑脸和气的妇人,窈儿嘻嘻喊了一声母亲,众人见那妇人年岁四旬开外,头戴珠翠抹金冠狄髻,面色白皙丰润,容貌未衰,穿着煌煌耀眼的杂金缀玉马面裙,身后还跟着四五个青衣婆子,气势甚重。  张夫人见来人,欣喜不已,急急迎了上去,先拜了拜,亲热招呼:“久不见安人,给安人问好。安人看着可是一点也未变,还和几年前一个样。”  赵安人笑眯眯的去牵张夫人的手寒暄,又见杜若,“若儿在家可好?”  杜若笑迎迎喊了声舅母,上前行礼。  几家女眷都知道这是官家太太,六品安人,俱是恭敬行了礼,请赵安人上座,赵安人坐定,细声和气共众人说话,又见张圆上前作揖,喊了声太太,笑道:“不过两年未见,圆哥儿已经长得这般高。我记得以前圆哥儿和窈儿还是并肩高,现下看着倒比窈儿高出半个身子。”  张夫人笑道:“就安人回金陵的那年,他猛的窜高许多,那一年的衣裳都不知做了多少呢。”  赵安人亦笑:“转眼儿女成行,如今孩子们都大了,听说圆哥儿也定了亲家,是哪家的女儿,有这般的福气?”  张夫人这时唤甜酿,温声道:“甜姐儿,给安人奉个茶。”  甜酿和张圆对视一眼,起身对赵安人盈盈一拜,极尽温柔浅笑,在婢女手中斟了茶,毕恭毕敬递给赵安人,柔声道:“甜酿恭请安人福安。”  赵安人接过茶盅,笑盈盈觑她一眼,早进棚前就见张圆身侧站着名身量纤细的女孩,细看没料想是这样的出色容貌,笑容极甜,惹人欢喜,穿着亦是金尊玉贵,丝毫不比窈儿逊色。  她接茶呷了口,连连赞叹张夫人好福气,又从手上褪下枚金钏儿,递给身后一名面容素淡的青衣婆子,同张夫人笑道:“这孩子甚佳,夫人眼光素来好,几个新妇俱是百里挑一,我被窈儿拖着出来,随身也没带些什么好东西,新得了一只金钏儿,就给这孩子做个见面礼吧。”  “安人说笑。”张夫人心中也喜欢,“安人太过客气,您接了她的茶,就是她的福分,再给赏赐,小辈儿也消受不起这样的厚福分。”  “我是看着圆哥儿长大的,一众孩子里最是心疼他,也算是我这个做婶娘的给侄子的一点心意。”  那青衣婆子接过金钏儿,递给甜酿,柔声道:“安人一份心意,请小娘子收下吧。”  甜酿听见她说话,愣了愣,抬眼看了看,见张夫人微微点头,将金钏儿收在手里,给赵安人行了大礼,退回了桂姨娘身边。  众人再说过一番话,赵安人见棚内人多,大半奴仆都站到了棚外候着,牵着窈儿要回去,同张夫人道:“有空再去贵府拜会。”  窈儿也拉拉杜若的手:“好姐姐,改日再聚。”  母女两人携手辞别,众人恭送,甜酿见那个递金钏的嬷嬷回头望了望众人,眼风在她面上扫过,心中觉得古怪,将头伏低。  赵安人一走,彩棚内的人俱松散了一番,田氏半笑半叹的道了声:“安人太太好大的威仪,身后的嬷嬷婆子就跟了四五人,外头还站了不少。”  在席各人不过都只得一两个婢女服侍,也不知道谁含笑道了声:“这可是六品官太太,出门当然要带些官威。”  张夫人慢悠悠抿了口茶,心中冷哼一声,眼风扫过自家儿子,又扫过甜酿手中的金钏,再细细观察甜酿容貌举止,心中才稍稍有些宽慰。  彩棚内一番热闹不说,临近晌午,施少连吩咐人去酒楼买五黄吃食,又要了些粽子,昨日标船上送下来几筐黄澄澄的大枇杷,抬给女眷们尝尝鲜,众人略吃过些,天热困倦,各自要归家去。  甜酿又舍不得圆哥儿,两人依依告别,圆哥儿送她到马车旁,不知是相聚后的分离之苦,还是别的,她心里无端有些惴惴不安,听着他柔情蜜意说话,心里突然一酸,低声道:“你回了书院,还是安心念书,有空时……也给我递个消息。”  圆哥儿注视着她,点点头:“甜妹妹放心,我给你写信。”  她颔首:“别耽误了书院功课。”  临走时,又向他低语:“你起先问我最近在忙什么……我近来一心一意……只忙着绣喜衣。”  他眉开眼笑,柔声道:“真想早些看看甜妹妹的绣活。”  两人眉目传情,惜惜作别,施少连将事情吩咐妥当,见两人在马车前站着,喊了声二妹妹,将甜酿扶上了马车,又转身拍拍张圆肩膀:“好生温书,明年的院试势必要中,才不亏我把妹妹嫁给你。”  张圆点点头,朝施少连作揖:“有劳大哥照料甜妹妹,张圆感激不尽,日后再报大哥恩情。”  施少连微笑:“自家妹妹,何来有劳只说,圆哥儿大可不必如此。”  另一处漆朱府门,马车缓缓驶入府门,赵安人带着窈儿坐在车上。  “我正巧看见圆哥哥和那女子站在一处说了许久的话,才跟着上前去打招呼。”窈儿手指缠着自己的衣带,语气微叹,“圆哥哥比以前高了许多,也瘦了许多,见了我,也就是点了点头,全然没有小时候的情谊在。”  她眼神失落,微微有些难过,嘟囔道:“就怪母亲,惹得我和圆哥哥生分。”  窈儿和圆哥儿是自小的玩伴,小时候感情甚浓厚,两年前张夫人替圆哥儿向赵家求娶窈儿,窈儿心底是高兴的,谁料这亲事,却被赵安人委婉回绝了。  “窈儿,你也体谅体谅为娘的一番苦心。圆哥儿的确不错,但你张伯伯只是个教书的夫子,虽有名气,但两袖清风惯了,家里银钱上难看,又不曾分家,三个儿子住在一起,你难道愿意和舅姑妯娌一大家子挤在小院子里,过着缩衣节食,没人使唤的苦日子?且不论这个,你爹爹现下是六品官员,张家的两个哥哥不过是九品从员,自古只有高嫁低娶,娘若真把你嫁去张家,岂不是自家吃亏,让张家占了好。”  窈儿扭头置气:“圆哥哥读书厉害,焉知以后不会飞黄腾达,父亲以前也只是个穷书生,母亲也是嫁了,怎么如今在女儿这,眼里除了银子就是品阶,俗气之至。”  窈儿又道:“那个施家大哥哥看起来富贵,长的又好,既然母亲眼里认银子,索性将女儿嫁给他得了。”  赵安人瞥着她:“这种商户,只仗着自家有几个钱逍遥于世,算不得本事,生的再好,再有银子又如何,终究是低人一等,你嫁过去就是商人妇,见了官太太还要跪拜,我就是把女儿收在身边养老,也不嫁予这等人。”  “女儿今年已经十六了,等母亲慢慢找个合适的,想必那时已经老到牙齿都掉没了,做了老闺女,盖头一掀,把新郎官都吓跑了。”窈儿气闷,“那时候才顺了母亲心愿。”  赵安人又气又笑:“还不是你这丫头,在金陵挑了偌些青年子弟给你看,不是嫌这个丑、就是嫌那个胖,这个纳妾、那个没学问,这个老家太远,那个口音不好听,你到底要如何。”  窈儿心头也烦躁,她素来乖巧听话,家中也只有她一个孩子,素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知频频在自己婚事上栽了跟头,旁的姐妹只道她家中眼高,素不知她合心的,母亲俱看不上眼,母亲瞧中的,她又看不上。  赵安人心中亦是暗暗着急,从窈儿十三四岁开始相看,到如今三四年过去,总是遇不上中意的儿郎,自家丈夫又带着名美妾去山西赴任,自己和窈儿两人留在江都,若不去山西,怕丈夫拿捏在那妾室手里,若去了山西,窈儿的婚事还不知要拖到何时,等窈儿年岁再大些,若亲事再不定,也要惹人笑话。  母亲两人各有烦心处,到了家中各自回房坐卧,镇日无话可说。  施家马车也进了家门,甜酿心神不宁,神情恹恹、和众人说过几句话,也和施少连招呼一声,带着宝月往绣阁走去。  他见她眉头微蹙,眼神不知飘在何处,说话语气敷衍,自己的话语也颇有些冷意,唤住她:“二妹妹。”  甜酿径直往前走了两步,后知后觉才顿住脚步,回头看他,眨着眼,嫣然笑道:“大哥哥还有事情吩咐甜酿?”  他微微一笑,上前淡声道:“无事,只是妹妹的东西落在地上,我替妹妹拾起来。”  甜酿去接他手中的小盒,是张圆临走时塞在她怀中的一盒胭脂,大约是下车时心不在焉的落在了车上,甜酿将东西收在怀中,脸上微有羞意:“谢谢哥哥。”  施少连微微颔首:“妹妹客气。”  甜酿拜了拜他,略说了几句顽皮话,往自己屋子走去,进了绣阁,看见卧榻,再走不动,懒散倒在卧榻上,翻来覆去的思量。  云绮也带着宝娟回了绣阁,见甜酿难得懒倚在榻上,取笑她:“姐姐今日不是开心么?又见了圆哥哥,又得了官太太赏的金钏儿,怎么这会有些怏怏不乐的。”  “有些累了。”甜酿皱皱眉,从卧榻上起来,“可能是午间贪吃粽子,肚子里克化不动,我回屋里躺一躺,妹妹若去祖母那问安,替我告个罪,我晚些再去陪祖母。”  云绮道:“和那么多人说了一匣子话,口都干了,我也去歇歇。”  姐妹两人齐齐上了闺房,甜酿实在想不透什么,只觉是自己多疑,索性卧倒在床间,这一觉睡的不安稳,再睁眼时,眼前一片漆黑,模模糊糊毫无光亮,她眨眨眼,揉揉脸,撩开床帐,见外间已经掌烛,唤宝月:“什么时辰了?”  “已然入夜了,小姐这一觉睡了好久。”宝月笑,“晚上小姐可不用再歇了。”  她的卧房外是一块逼仄小天井,栽着株葳蕤桂树,甜酿推窗,见天暗紫色,月色像新嫩的柳叶,弯如细眉,微微叹气:“许久未听见吴江口音,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施少连夜里换了衣裳,从见曦园出去,紫苏见他要走,跟在身后,多嘴问一句:“大哥儿今夜还回来么”  他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你不用守夜,回不回倒也说不定。”  紫苏被他冷落了许久,心里头也不自在,闷头嗯了一声,不知说些什么,也无话可说,扭头回了见曦园。  丹桂街的老妈妈见施少连来,笑道:“正巧,蓝大官人前脚刚去了盼盼屋里,后脚大哥儿就来了。大哥儿可是设宴饮酒,老身自去安排。”  他含笑看着老妈妈:“妈妈近来营生倒好,做来做去,都是一家子生意。”  “都是哥儿抬举。”老妈妈捻着笑意,“月奴好几日未得出门,收到了大哥儿送的枇杷,欢喜的不知怎么好,藏在屋里,连一个都不舍得分给我们尝尝哩。”  “这丫头倒是小气。”施少连笑道,“妈妈若喜欢,我再让人送来。”  月奴前阵子已破瓜,梳起了桃心髻,黑鸦鸦的鬓角贴着三四个花钿,身上白绫裙子红绡衫,添了几分媚态。  她把施少连请入屋内,含羞带笑福了福,柔声道:“蓝表叔也来了。”  施少连招她来膝上坐,搂住单薄的腰,在她颈间深嗅一口甜香:“不管他。”  屋里新添了一副崭新的镜架,正见一双年轻男女,男子清俊斯文,女子羞怯清秀,颤颤巍巍坐在他膝上,满面羞云,任他指尖游走。  “我给大哥儿倒酒、剥枇杷吃。”月奴呐呐道,耳珠发红,身体轻颤,禁不住他的抚弄。  “不必。”他次次来,不爱吃酒听曲取乐,只和她纯粹说说话,或只是寻欢,手段时而温柔,时而暴戾,她全然招架不住。  “大过节的,怎么闷在屋里,不出去玩耍。”他盯着她的娇靥,气息不稳,“别闭眼,和我说说话。”  “……去了……去买了……胭脂水粉……”她声音颤抖,只觉身上一凉,修长的手指撩过她光滑的脊背。  他在畅快中不经意间抬头,见到镜架里一副狰狞景象,身体相缠,他衣冠楚楚神色不改,身上女子却宛如新生,那一张陌生的脸痴醉迷离,瞬间只觉索然无趣。  两三下匆匆了事,又回了见曦园,唤紫苏倒水沐浴,正在闭目歇息的空当,他突然开口,要找顺儿。  顺儿匆匆前来,见自家小主子闭目半晌,突然道:“那个赵安人,家里都是些什么人?”  顺儿丈二长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啊了一声,又听见施少连道:“去找个相熟的人来,我来问问。”第10章  顺儿寻了个常往赵家去的梳头婆子,许了她几钱银子,带去见了施少连。  那梳头婆子最会钻营富贵人家的后院,一双眼尖似针,暗地里也做些穿针引钱的勾当,在茶楼里坐定,见竹帘后人影绰绰,却半晌不说话,喝完一壶浓茶后,方听见有个年轻清越的声音:“那赵安人家,都是什么人?”  梳头婆子道:“那赵大人,是江都本府人,祖上原是卖纸烛的商户,后他念书科举,中了三甲,在金陵为官数载,娶亲姑苏唐氏,老爷夫人只育一女,年初新皇登基,擢升饱学之士,这赵老爷升迁山西大同府通判一职,唐氏受赐安人,因路途遥远,赵老爷将家人先送回江都府安顿,待日后安稳后再接去大同府同聚,如今这老宅里只得安人、女儿同住,并一堆人仆人服侍。”  “这样的贵老爷家,如何只得一女,想必是夫妻鹣鲽情深,不忍纳妾吧。”  那婆子嘻嘻一笑,呷茶:”赵安人礼佛,待人最是心善,家里下人都念安人的好哩,又常自责多年无出,替赵大人连着纳了数名美妾,只是不知怎的,一直没得消息罢了。”  施少连又问:“赵安人爱女,可许了人家不曾?”  婆子听说话人声音斯文有礼,揣摩是打探赵窈儿的年轻郎君,笑道:“还未曾寻人,只是这样的容貌家世,他家势要个好的,最好是清贵高门,方配的上自家女儿,赵安人也暗暗心急,每日里吃喝不下,常要我们留意些年轻俊才。”  端午那日施少连观赵安人和张夫人神色,只管看甜酿,问婆子:“观心街的张家,和赵大人家是旧相识,儿女年岁都相仿,男才女貌,如何没说合说合。”  “也曾说合过哩,只是不成罢了。”那婆子道,“因赵安人急着带着女儿去金陵,故把这事耽搁下来,后来张家和哨子桥下开生药铺的施家结亲了,这事也就过了。”  施少连又问赵家有多少奴仆,那婆子一一说了,听见帘后人沉吟半晌,问:“有个腔调拿捏,走路软绵的嬷嬷,看着倒不一般。”  梳头婆子寻思一番,笑道:“小官人说的是沈氏不成,那是伴着赵安人早晚唱念祝颂的嬷嬷,这嬷嬷是吴江人氏,原是个出家的尼姑,十数年前就还俗嫁了人,跟丈夫在金陵开了个粥摊,摊子正支在赵大人家的门前,几年前她死了丈夫,自己过不了活,赵安人看她每日里还唱念,索性招入府,伴随左右伺候。”  他听得吴江和尼姑两字,心里暗自咀嚼了一番,已经有了计较,打发了梳头婆子,又寻人去打探旁消息。  端午节后,甜酿打定主意闭门不出,每日只陪伴施老夫人左右,再和姐妹几人针线玩耍,消磨度日。  天气酷热,几场午后大雨,小花园里的水潭都漫至岸石,水潭里的睡莲银珠滚滚,白蕊暗香沉浮,水边绣线菊和美人月季花枝垂水,惹得鱼儿跳跃唼喋。  小绣阁里门窗洞开,槛沿窗下都熏着驱虫的艾草,苦香绵延,甜酿和苗儿在窗下绣绷架上做了半日绣活,正各自累得眼酸脖累之际,甜酿罢手,将绣线咬断:“苗儿姐姐,歇歇吧。”  日晒屋头,蝉鸣林静,夏衫单薄,两名素衣少女在窗下摇着团扇,宝月端来两碗冰雪杨梅荔枝膏,碗里是杨梅肉染成淡绯红碎冰,浇过薄薄一层蔗蜜,拌了三四样蜜饯干果,用小银勺挖入嘴中,甘甜冰凉,一点点倒牙的甜酸。  姐妹两人悄声说话。  “每年厌夏,总惦记着这一碗碎冰雪。”苗儿道,“我素来不喜欢夏日,却独爱这个。”  “四季里我独爱夏,火辣辣的日头、清凉凉的晚风、甜馥馥的花香,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甜酿将嘴中冰雪咽入,见苗儿低头搅动瓷碗,“苗儿姐姐近来常蹙眉,是有什么心事么?”  “也没什么。”苗儿轻声道,“只是天热,觉得胸闷难受罢了。”  蓝表叔一家住在后罩房,只有四间堂屋,除了一家五口外,还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婢女,一个洗衣烧饭的婆子,人多住的逼仄些,却也没有法子,近来甜酿也隐隐听见声响,芳儿闹着要自己的屋子,把田氏吵得头疼,芳儿直吵到了蓝表叔面前,一家子人生了好大一回气。  家里的仆丁私下嚼舌头,蓝表叔在外头养着妓子,钱花得如流水一般,只道等苗儿芳儿嫁出去了,后罩房就阔绰够住,家里两个女儿听闻此话,都暗自伤心,芳儿更是指着自己父亲鼻子,骂了些不好听的话。  她看着苗儿的神色,摇了摇扇子:“云绮常去姨娘处歇玩,我一人冷清清的守着这屋子,连个说话的姐妹都没有,不若姐姐搬来和我同住,你我两人向来同进同出,若能日夜都守在一处,最开心不过了。”  苗儿摇摇头,抿唇道:“这也不好,我不过是客,哪能日日住在妹妹屋里。”  “左右……等明年嫁了就好了呀。”甜酿悄声说,“如今已是六月天,再等上一载,就走出了这道门槛,你瞧这日日走针飞线,日子过得多快呀。”  “也就剩下一载辰光,再等等也不妨。”苗儿轻蹙眉,“不怕妹妹笑话,我心里头也只盼着嫁出去了,任夫家再如何,也不愿再回来了……爹爹和阿娘每每见面,都要吵上一架,不是为我嫁妆,就是为了妹妹的亲事,我在旁听着,心里也不好受。”  甜酿也不知怎么安慰,只得道:“隐约听说,祖母那都备着双份的东西呢,姐姐是家中长女,表叔表婶也不能亏待。”  苗儿叹气:“我真是羡慕妹妹,祖母心里念着你,大哥哥也替你打算,这才是亲亲热热的一家子呢。”  两人说了一番话,苗儿告辞,甜酿送她出门,在柳荫下出了好一回神,回来将门虚掩上,屋里静悄悄的,吃冰的碗还搁在桌上,也不知宝月去了何处,倚窗打了个哈欠,只觉目饧神迷,窝在躺椅上,随手抽了本书打发辰光。  施少连和飞舞的白蝶一道推门而入,没设想是这样的情景,素衣少女躺在椅上假寐,面上覆了幅手绢遮住面容,垂在椅畔的手还握卷书。  他将书卷轻轻从她手中抽出来,淡黄的书皮上几个小字——虬髯客传,捏着薄软的书册发笑,复又去看她,侧身而睡,半边身体背对着他,白纻衫轻薄,层层叠叠,遮住玉色肌肤,却因背臀拱起的关系,紧紧贴在身上,显露出最内里那件主腰的颜色,应是薄软轻透的绡红料子,不然不会有这样的淡绯色泽透在白衫下头。  这样的香软娇躯,就当配各种眼花缭乱的色彩,朱红碧青,蓝紫藤黄,不拘什么颜色,只要在那无暇底色的映衬下,都是惊心动魄的娇艳。  他凝神望了好半晌,蝉叫得醒着的人燥热不堪,恨不得提剑砍了求一方清净,又希望它叫的更大声些,知了,知了,知了,好叫那人也知了他一点心思。  宝月从后院进来,手中擎着两株虞美人,见屋里有清华从容的男子,眉眼年轻新嫩,身上披着半爿日光半爿阴影,是一种沉淀已久的气度,手里捏着本书,听见声响,淡淡的抬眼瞥她,那眼神又轻又淡,却气势压迫,冷漠摄人。  她见施少连朝她挥手退下,因那一眼的施力,心头微惧,蹑手蹑脚的往后院退走。  甜酿不过是打个盹,隐约听见身旁有声响,以为是宝月,也不甚在意,在躺椅上翻了个身。  帕子轻轻飘落在地,露出她皎月般的面容,二八年华,青春少艾,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恰好生的合心合意,一点一滴都用在刀刃上,黑的发、黛的眉,粉的靥,红的唇,雪的肌。  他又生了别的心意,这样的尤物,不该用斑斓色彩去点缀陪衬,反倒要剥的光洁如新生,置在手心,像蚊蚋吸血,黄蜂采蜜,一根空心的食管戳进肌肤里,一点点吸食她的色彩,像吸人精气的妖那般,将她吸的只剩一具白骨架,兴许连骨架都不剩,全都囫囵吞进肚里,在日光下腆着个大肚,打个饱嗝,慢慢等这丰盈的色彩和自己融为一体。  甜酿听见小炉煮茶的水沸声,而后是浓郁的茶香,她其实不太爱喝茶,特别是浓茶,总有一股子醺意,水注入杯的声响伴着茶味冲入脑海,她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向宝月道:“这样热的天,你煮茶做什么。”  哈欠顿住,她掩口的动作也顿住,见桌边的年轻男子一手看书,一手握盏喝茶,见她醒来,微笑道:“几个月前送来的江南凤团雀舌牙茶,祖母那早就喝空了,你这倒一点儿也没动。”  又抖抖手中的书页:“这是圆哥儿送来的书?”  甜酿急急从躺椅上起来,蝴蝶簪子勾在扶手上,叮一声掉落在地,头上百合髻散披在肩头:“大哥哥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坐下。”  她叼着簪子,扶着自己半倾的发,忙忙乱乱去里间窗下针线框里翻梳子,明明记得有一把小桃梳扔在此处,此时找来找去却不见了踪影。  “宝月这丫头也不知去哪儿偷懒。”她心头生气婢女惫怠,又不能显露,只得耐心的拢起五指做梳,将头发扶定,簪子挽起,摸摸鬓角,出去和施少连说话。  施少连重温那本虬髯客传,正读到虬髯客旅舍见红拂女梳头,又见甜酿里屋挽髻,会心一笑,微微摇头,将书卷抛下。  甜酿出来拜了拜,在施少连身边的椅上坐下,语气佯装,轻嗔薄怒:“大哥哥即来,要么唤醒我,要么唤宝月,如何留我在旁睡着,自个煮茶看座。”  他瞥了瞥她绯红的两腮,给她斟茶:“想看看你究竟能睡到什么时候。”  她见他唇角微望上勾,眉目舒展,眼尾放松,心情似乎极佳:“这样热的天,哥哥从何处来?”  他挑眉:“只是在祖母那坐了会,听祖母说你近来都在绣阁里呆着,故顺道来看看你。”  她知道最近祖母找了不少媒人上门,给他相看亲事,他十有八九是被召唤去和媒人说话:“哥哥在祖母那挑到合心意的女子了?”  他摇头,淡声道:“勉强有一两个入眼的,都不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