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第1页)
他是官家子弟,进来的官差态度客气了些。 文京给他们行了一礼,跟他们解释道:“让各位看笑话了。我家就我一个独哥儿,我爹舍不得我出嫁,给我招婿。他多年取仕不中,又因赘婿没脸,常年待在家,憋出了毛病。 “谢大人是新来海城的官员,也是赘婿,官职却不低,曾入阁拜相,我这夫君一向妒忌。谢大人的夫郎你们该听说过,他是封官的夫郎。夫郎都能封官,我夫君受了大刺激,这两年精神一直不好,年前发病…… “我爹本劝我和离,多年夫夫情义,我哪能抛下病中的他不管不顾?为着家中颜面,我们以赶考的名义,来外地养病。没想到他因没能上京而记恨上了我跟我爹……” 这一番话,文京离开海城以后,日夜回想,他颤巍巍几乎站不住,越说脸色越是苍白,但好歹讲完了。 家仆来扶他,他又让人去房里拿病案本来。 张遵祖听他一席话,心就凉了半截,望着文京的眼神淬毒般阴狠。 文家果然没有把他当自家人,文京也是虚情假意。这些话都能空口白牙往外说! 家里准备充分,病案本之外,还有药炉、药渣作证。 病案本里,连带着当地大夫把脉的记录都有。 张遵祖死命喊话:“我根本就没有病!我没有喝过药!也没看过大夫!你们大可请人来对峙!” 文京原地干呕。 他从未有这么强烈的呕吐欲。 这位枕边人,真是捂不热的狼心狗肺。 文京不怕对峙。 他们能准备好病案,每天熬药,就不怕对峙。 为什么是来的平西,而不是其他城市?张遵祖真的不会想吗。 可惜,动乱时局里,当地官员想要谋求向上爬的机会。 铁证如山,也要把他们夫夫俩送到京城去审。 让京城的太医,看看张遵祖是不是真病了。 也让朝廷派钦差去海城,看看文大人有没有联合谢大人、江大人谋逆。 他们还没被定罪,一路上官兵押送,但可以坐自家车马。 文京再不想见张遵祖,与他分车而坐,沿途里,但凡歇脚,张遵祖都要说他这些年察觉的异常。 更早的,竟然是谢大人一家没搬来海城之前的事。 从他嘴里说出来,文京感觉从前的日子,都蒙上了一层油雾,朦胧不清,又难以擦除,黏腻难缠,恶心至极。 好在,有人会回海城报信,但求父亲平安。 两头的人,同时出发,前后脚抵达目的地。 平西送来一个举报海城有官员谋逆的举人,而海城的刘进贤,收到了张遵祖坏事的消息。 刘进贤立即去找谢星珩,另外派人把文世昌叫来。 这次密谈,谢星珩把江知与带上了。 事到如今,不必再做外围掩饰,有事同商共议。 文世昌听到这消息,心凉了半截——去了京城,看了太医,一切都瞒不住了。文京会死。 谢星珩记得他的功劳,这件事也不能受害者有害论。 他安抚道:“你是功臣,世子不会忘记你的付出。这件事闹到京城,我们的人会全力保下文京。文大人须得振作起来,我们要在海城拼一条生路,你才能跟文京团聚。” 谢星珩让刘进贤把地图挂上。 刘进贤是更上一级的联络人,他手里掌握的消息,是在场众人里最多的。 地图挂上,他拿毛笔沾朱砂,一处处圈地,表明那些是林庚已占领的城池。 留给朝廷城池不多了,主要包含京城在内的三省七府十五县,以及东、西两部的相对偏远的城池。 海城就是其中之一。跟西部不同,海城是必争之地,林庚已出兵往海城而来。 富贵险中求。 他们都做到这份上了,城内官员策反了那么多,现在跑路算什么?前功尽弃。 谢星珩想赌一把。 看是林庚的兵马先来,还是朝廷砍头的圣旨先到。 “我会联络杨飞接应,也会与当地武将沟通,提前派人出去望风,到时我们还有机会逃离。现在不能走。你们的意见呢?” 江知与自是陪他一起。 而且江知与也认为不能走。 他们好不容把海城百姓的生活纠正,让他们过上普通日子。现在离开,等同放弃这里的百姓们。 以前铺垫的舆论,后来做出的努力,都会白费。 哪怕不求功名,只为生灵,他也想多撑一撑。 刘进贤也是不走的。 他还没有暴露。 文世昌沉默着,思索着,他艰涩开口道:“三位大人再安排细致些吧,到时朝廷的人先来,我会顶下罪名,撇清你们的关系……” 谢星珩让他停止这种危险的想法。 “我的情况不同,皇上本就怀疑我,撇不清的。你到时跟我们一起走。现在正常筹备。计划有变,这个中秋节不能纯粹的过了,你们让手下的人都动起来,早年铺垫过的舆论,要再次唤醒,让民心倒民心多厉害,谢星珩见识过。 江家最初的抄家之祸,就是民心所向赢来的翻盘机会。 得民心,哪怕他们逃跑出了差错,也能有周旋余地。 京城,霍家。 霍钧把霍叔玉叫到书房。 今年年初,霍钧告老,已从朝中退下。 霍家再无首辅,但霍钧的三个儿子都任朝中要职,从前人脉关系都还在。 其中又以霍钧的关系网最广,离开朝廷了,但朝廷的丝毫动向,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他让霍叔玉看一封密信。 霍叔玉去了都察院以后,周身气质肉眼可见的变得阴鸷,从前不露声色的疯感,莫名与文气糅合,让他看起来极不好惹。 他接过信,展开看第一行,眉头就皱了起来——这是平西县官寄来的信。 平西县官是霍钧学生的门生,关系绕了个弯儿,在人还没有抵达京城之前,消息二转,先送到了这位前任首辅的桌案上。 霍叔玉眸光一闪,给父亲行礼告罪,先出去安排人半路把文京带走,然后回来跟父亲说这件事。 “父亲认为我该插手吗?” 不过是个小小县令,怕人争功,消息不敢外泄。 他顶着霍家的门楣,一个口信就能让人退下。 霍钧讲话的速度愈发慢了,他缓缓摇头。 “势不可挡,挡了反惹一身脏水。” 霍叔玉垂眸,心思急转,理解了父亲的意思。 朝廷有耳目,谋逆的事,必然一路都被张遵祖嚷嚷过。 人若不能平安抵京,被张遵祖点名过的,都会被赐死。宁错杀,不放过。 这件事挡不了,也挡不得。 张遵祖只要来了京城,一切布置都会暴露。救走一个文京影响不大。 但拖延时机,给谢星珩他们准备时间,就是大错特错。 霍叔玉抿唇,沉默好一阵,他问:“我想祸水东引。” 对不起常将军了。 大启朝厉害的武将有,大多在林庚旗下。少数不受重视,临时调任,与兵士不熟,军队里成团,不能如臂使指,对阵时很费劲。 最让林庚重视的将领是常如玉,林庚先在云川军屯耗着,战争爆发以后,又带兵在云川附近牵制。 打不狠打,每日叫阵,都是两个将军阵前比划。 明眼人看得出来,常如玉是被困住了。但这种事,也能有其他解释,比如说,常如玉跟林庚惺惺相惜,虽是敌人,也打出了好交情。 战事胶着,常如玉这个名将都没打个漂亮的胜仗,鼓舞士气,在朝中非议颇多。 当今圣上是个疑心重的人,这几年只怕早就怀疑了。 另外常家派遣出去的几个小将,哪怕明摆着是送死的,真上了战场,也确实出事了。但人家好好的在敌营当俘虏。 这又是可疑之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霍叔玉想要加一把火,让局势更乱。 全是叛臣,全在谋反,让皇帝自行决断。 霍钧倏地抬眸,霍叔玉罕见的在那双浑浊的双眼里看见了些许明亮的光彩。 这光彩转瞬即逝,他还没品出其中包含的情绪和深意,霍钧就说:“良将蒙尘,推他一把吧。” 他当了太多年的首辅,对朝中臣子的品性再了解不过。 常如玉是忠臣良将,但读了圣贤书,认死理。 “有志之士得遇明主,才有忠臣不事二主。” 一开始就是错的,又何来效忠一说。 霍叔玉脸上少有的浮现出孩子气的笑意,有一种被认可的惊喜。 他走的这条路是对的,他选择效忠的人没有错。 他深深躬身:“儿子受教。” 霍叔玉转而出去安排布置,平西县的官差,把张遵祖押送来京时,相关衙门都在急速运转,清查常家有无谋逆叛逃的倾向。 常将军是什么身份?他现在又带兵在外,他谋逆的重要性是海城几个户部文官可以比拟的吗? 平西县的人,在京城耗着,心里叫苦不迭。 越往后拖延,他们心里越有退缩之意。朝廷损失一名大将和数万士兵,天子必然震怒。这时候状告几个文官谋反,是真的还好,若是假的,他们脑袋要搬家。 这时候,他们才想起来给张遵祖请个大夫看看。 可是人都送进都察院关起来了,他们轻易见不到。上下打点数次,这些人收钱不办事,硬是不让他们带郎中进去诊脉。 问个理由,他们说要保张遵祖的安全。 竟然是怕他们下毒。 他们气得不行,等待途中,有人扛不住心理压力,连夜跑了。 余下几个,跟着师爷一块儿,惶惶不可终日。 常如玉可能投敌的事情,在朝内震荡很大。 两派人据理力争,霍叔玉控制了度,死咬着常如玉在云川鬼打墙说事,一句不提谋逆。 这个程度,最好的处理方式,是把常如玉召回京城,或者另外调任到别地。 但要推常如玉一把,自然不能纯粹靠嘴皮子去吵。 林庚那头配合行动,把云川彻底孤立了。 争论的一个多月里,他那头以雷霆之势出兵,将云川附近的城池相继拿下。 一封封的战报送来,天子气得病了一场。 这个内心还是太子的帝王,不懂得怜惜。 他年事已高,对当前局势无力回天。 他下旨,要常如玉祭旗谢罪。 这个旨意,把朝臣的心,哪怕是谄媚惑主的臣子,都惊得透心凉。 圣旨出京,霍叔玉紧跟着把张遵祖举报的事,在朝会上说了。 一事未平,一事又起,还都是谋逆。 张遵祖这辈子第一次金殿面圣,不是因为殿试,而是举报。 霍叔玉俨然一副铁公无私的模样,将如今的证据都摆了出来。 文家的说辞,因张遵祖的脉案诊断不攻自破。 所以张遵祖极有可能说的是实话。 让他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他慌慌张张,只会车轱辘说那些他察觉的疑点,没有一个捉到实际线索的。 张遵祖在天子与群臣的注视之中,额头涔涔冒汗,他怕死,他用他知道的消息胡乱攀咬。 他说:“谢大人曾救了很多百姓,那些当了匪徒的百姓,总能抢到军饷,就是他帮忙的!还有他夫郎,他们满城走动,说是帮扶百姓,实际是传递消息!” 他说着说着,感觉有理。 他接着往下面编造。 就是这样子的,一如到他们家里来传递消息一样,很多重要信息,就是以这种不起眼的方式传递的。 他很少出门,知道的事情不多,认得的官员也不多。 他死命的去想,然后把他能想到的人都咬了个遍。 文世昌常来往的人,他从文京嘴里听说过的人。 甚至听说江庭想要拜官学院长为师的事,他都拿来讲。 他说这位院长,也是细作。 他说得自己都要信了。 “他出题大胆,影射朝廷,影射天子,给学生们传递不好的思想,他是想破坏我朝根基!” 霍叔玉垂眸立在原地,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扫了张遵祖一眼。 张遵祖感觉到寒意,打了个哆嗦,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霍叔玉适时接话,“他在都察院不是这么说的,此事牵扯的官员太多,下官认为,应该派遣钦差去查证,再以罪论处。” 天子还未病愈,也没对常如玉的事释怀,两件事连着来,他可以查其他人是不是清白的,但既然文家的说辞是假的,文京也被人劫走,那文世昌就逃不了。 常去文家传消息的江知与和谢星珩也逃不了。 常如玉都能被赐死,这三个死又如何。 霍叔玉不做劝说。 他早前给谢星珩寄信说过,皇上到了绝境,会大开杀戒,不会给朝廷留忠实能干的人。 没有错处的,他不好直接动。 须得像常如玉和谢星珩这种,有人攀咬,自身又确实可疑的。 但这时没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