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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第1页)

  冷漠却是他仿佛忘了嘴里这个“先帝”是他亲爹,随口一提,像提起路边猫狗一样漫不经心。  顾昀心里微沉,沉默了一会,反问道:“你呢?现在还恨胡格尔吗?”  长庚没料到他又将话抛了回来,有点意外地眨了眨眼——倘若顾昀此时能看清,就会发现他的眼睛不红了,瞳孔却依然有重影。  长庚冠冕堂皇的回道:“倘若她还在我面前,我必将她扒皮抽筋,但她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我就算想将她挖出来鞭尸也徒劳无处寻,再恨她也没有办法消解,反而会如她的意,加速毒发,是不是?”  这绝不是他的真心话,顾昀心再大、耳再聋也听得出来。  顾昀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感觉赖在他身上的人一震——是那种全神贯注时被突如其来的打断惊吓的震动。  身后一阵细细的风吹来,似乎是有人敲开了书房的门。  顾昀侧过头,问道:“王伯还是老霍?”  门口的老管家提高了声音,喊道:“侯爷,是我,灵枢院来人找雁王殿下!”  长庚那重影的双瞳倏地缩了回去,乍一看仿佛被强光刺激了一下似的,他下意识地放开顾昀,像平常一样露出一点“非礼勿碰”的拘谨,拘谨了一半,又想起了什么,脸上茫然神色一闪。  顾昀假装没有察觉:“有事先去忙吧,我好几天没正经吃过饭了,去找点吃的,刚才又被你塞了一块不知什么玩意……噎得我胃里直反酸水。”  长庚先是一愣,随即狠狠一拍自己的额头,懊恼地揉了揉眉心:“我……那个……我真是……”  他“腾”一下站起来,仓皇道:“我先叫厨房给你做点好消化的。”  王伯忙道:“是,老奴这就去。”  长庚一口气走到书房门口,又想起了什么,在自己身上摸了摸,从怀中摸出了顾昀那副琉璃镜,转回去还给他,金属链子与外框被他捂得温热。长庚将镜片细致地擦干净,架在顾昀鼻梁上,目光在他脸上流连良久,忽然低声说道:“子熹,我觉得自己在做梦。”  顾昀被他神神叨叨地折腾了一中午,闻听此言很是来气,想撅他一句“打你一巴掌看你疼不疼”。  谁知没来得及说,长庚微微一顿,站直回去,有点自嘲地苦笑道:“长这么大没做过这么好的梦,醒不过来就好了。”  顾昀:“……”  他一正常,顾昀立刻又不忍心苛责了,感觉再来几次,自己非得也跟着神叨起来不可,只好喜怒莫辨地端出四平八稳的模样,摆手打发他快滚。  隆安八年初夏,顾大帅虽然一直在犯太岁,但大梁的国运却仿佛从跌到谷底后开始缓缓复苏,像漫长的隆冬过后,漫无边际的白雪下面开始有零零碎碎的嫩芽露出枝头来。  入了夏,先是安定侯快刀斩乱麻地平定西方属国之乱,签订了“丝路新约”,玄铁营押送西域进贡的紫流金抵京。  至此,大梁四面楚歌之下,总算破出了一个开口。  沈易等人前脚刚到,灵枢院又传出喜讯。  在顾昀原本那把一直未能在军中推广的大铁弓终于有了新突破,葛晨这个屠户出身的后起之秀果然天纵奇才,设计了一种全新的金匣子,轻便极了,可以装在弓箭上,完美得由人力掌控。  本来非绝代高手拉不开的铁弓弓弦重量减轻了一半以上,可以经人的双手毫不费力地打出白虹铁箭,精准度极高,铁箭厚重,不易受狂风影响,一旦这批弓大规模赶制出来,白虹将从此在大梁军中绝迹,而那铁箭中还能再加火机系统,特质的铁箭射出后能在空中二次加速,甚至能在敌阵中爆炸,威力极大。  六月底,在玄铁营的虎视眈眈与西洋国内矛盾渐渐凸显的情况下,南北两边的战局同时短暂地平稳了下来,大梁得以一个喘息的机会,满朝上下都知道,此时当务之急便是安民心,特别要将战祸中流亡各地的流民安顿好。  可是怎么休养,怎么安顿?  给这些流民们重新安排田产是万万做不到的,哪个青天大老爷也没有那么高风亮节,将自家地让出来给别人分。  军机处组织了几回大朝会召集群臣讨论,始终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只收集了一堆馊主意,什么组织流民去开荒之类,气得隆安皇帝当庭暴跳如雷地指责一干朝臣尸位素餐:“你们怎不说将流民收拢流放到东海效仿精卫呢?”  突然,军机处雁亲王带头沉默,也不表态,六部及各地方官员上折子互相推诿,当庭吵架闹腾了一个不可开交,就在这时,杜万全带着他天南海北的十三巨贾出面上书朝廷,声称他们愿意效仿西洋人,在各地设立民办的厂房,收拢四方流民以事生产。  这样一来不需要多少地,当时长庚自运河沿岸法办安排流民不利的贪官污吏没收来的那点田产足够用,他们还打算以当年江南的耕种傀儡为蓝本,召集一批民间长臂师,改造出一系列的民用火机。  随着第二批烽火票发放,朝中一股暗流般的力量逐渐凝聚起来,他们蛰伏未动的时候,乍一看完全不成派系,此时却暗中不显山不露水地开始推动这件事:上谏隆安皇帝,给这些最早站出来扛烽火票的民间义商一些特许权,比如他们可以直接上书至军机处,奏请皇帝本人特批,然后在保证军用的情况下,允许他们每年购买一定限额的紫流金。  这封折子最早是从工部呈上来的,工部尚书孟珏是个翰林出身的寒门士子,折子里说:此乃一箭三雕之计,既解决了各地流民骚乱,又显示朝廷不会亏待有功之人,高价卖给这些巨贾的紫流金所得银两还能额外投入军需战备。  此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回,嗅觉敏锐的簪缨世家中,终于有人回过神来了。  好久没有上朝的顾昀有幸旁听了一回大朝会是怎么个剑拔弩张的盛景,听得他目瞪口呆,感觉此地比明枪暗箭的前线阵地还危险。  十三巨贾一封折子,士族与寒门的后起之秀间历代积压的矛盾陡然激化,此时长脑子的人已经发觉了那些官商勾结的暗箱交易,更有嗅觉敏锐的,已而察觉到这股新兴的势力难以抵挡的未来将会撼动士族之根本,一股日薄西山的危机感悄然而生。  朝堂上,亲商会派指责世家“结党营私,祸国殃民”,“站着说话不腰疼”,更有甚者,暴跳如雷指着对方鼻子骂“你有主意,让流民去贵宅安顿可好”。  几大世家脸红脖子粗地争论“商贾之人何能登大雅之堂”,“紫流金国之重器,岂能流入私人之手”,最后干脆是“不知几位大人收受贿赂几何,与这些挑担货郎穿一条裤子”。  然后一排将军在安定侯不吭声的情况下面面相觑,一起作壁上观,末了由军机处跑出来你一句我一句地和稀泥。  顾昀抬头看了一眼隆安皇帝,只觉李丰真是老了,不过三十来岁,已经华发遍生,一脑门焦头烂额的戾气,有那么一瞬间,顾昀忽然想:“倘若当年城将破时,他被一枚流矢钉死在红头鸢上,是不是对他而言反而是件好事呢?”  李丰似有所感,正好抬头碰到顾昀的视线。  这天散朝后,顾昀便被留在宫里,两人战前闹翻,之后马不停蹄地四处打仗,几乎没有再私下相处的机会,这一回再次在一同长大的地方聊些经年闲话,几乎是恍如隔世,李丰留下顾昀实属一时冲动,真一同走在御花园里,才发现无话好说,着实尴尬。  正这时,太子下学经过,过来问安见礼。  李丰不怎么沉迷于后宫,子嗣不丰,太子刚满八岁,还没开始长个子,一团孩子气,见了李丰有点拘谨,规规矩矩地上前见礼道:“父皇。”  随即又小心翼翼地看了顾昀一眼,有点想搭话,又不知这人是谁。  顾昀冲他笑了一下:“臣顾昀,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吃了一惊,小男孩都爱听大英雄的故事,此时见到真人,一方面激动不已,一方面还要在父亲面前勉强维持太子威仪,小脸都涨红了,磕磕巴巴地道:“顾、顾将军!不……那个……皇叔公不、不必多礼。孤……我还习过皇叔公的字呢。”  顾昀神色有点古怪:“……殿下太客气了。”  “皇叔公”仨字给了他会心一击,叫得他觉得自己长出了两尺长的胡子。  那天李丰挥退四下,只留下太子随行,谁也不知他和顾昀聊了些什么,宫人只知道,小太子似乎与安定侯十分投缘,一直缠着他不肯走,最后趴在顾昀肩头睡着,是安定侯亲自送回东宫的。  临走时,隆安皇帝特意嘱咐顾昀,要是有工夫,常进宫来看看,也指点指点太子。  之前皇上与安定侯翻脸,军政离心之事似乎只是一场被人刻意淡忘的涟漪。  而此时望南楼雅间中,江充匆匆赶到,从袖中取出一份密函递给长庚:“王爷,您看看这个,我们在朝中根基未稳,这回可能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那是一份奏折拓本,江充压低声音道:“大内流出来的,下朝以后,几大世家就通过王国舅,联名将折子递到了皇上那,恐怕是蓄谋已久。”  长庚神色不变地接过来:“王国舅?他自己屁股擦干净了么?这段时间战乱纷纷,谭将军身死京城,便觉得没人追究他了?”  江充将声音压得更低:“王爷,王国舅是太后母家,只要不谋反,皇上不会动他……再者当年那件事谁敢提?若是以此为由扳倒了王国舅,难道先帝不会落一个受小人妖女蒙蔽,残害忠良的昏君名声?子不言父过,皇上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办了王裹。”  长庚面无表情,一目十行地将那拓本扫了一遍,忽然“咦”了一声。  江充:“怎么?”  长庚:“这东西不像是王裹那酒囊饭袋想得出的,谁的手笔?”  江充:“哦,说来此人与王爷甚有渊源,当初方家不是还有意与王爷结亲么?这背后捉刀之人正是那方小姐的叔叔,当朝户部尚书方钦,原是元和十八年先帝钦点的状元郎,前朝唯一一位连中三元的,自小才名卓绝。”  自从方钦接掌户部,一干事务井井有条,与军机处配合得当,从未拖过后腿,可谓是个能臣。可惜屁股决定脑袋,他生于方家,代表方家,注定是一块才名卓著的绊脚石。  “半朝座师,风头无两。”长庚轻轻地敲了敲桌案,“旧时王谢堂前燕,也该往寻常百姓家里飞一飞了。”  江充听出他话里杀机,心头一跳。  ☆、第81章婚事  那点丝丝渗透的杀机一闪而逝,还没等江充看个分明,长庚又若无其事地赞道:“方尚书确实有才,真乃治世之能臣。”  雁亲王言语轻快,赞赏似乎也赞赏得实心实意,仿佛方才那一点说不出的杀机完全是江大人自己的臆想,只有“治世”二字用得十分微妙。  方钦的折子直指隆安皇帝的心窝,他也不评论将流民归入厂房是好是坏,只揪住紫流金监管安全问题不放,甚至把顾昀也拖出来说事——“数万玄铁营将士于前线浴血奋战所得,若不能善用,岂不寒忠臣良将之心”?  顾昀约莫是不会太计较的,但李丰的逆鳞是妥妥地被戳中了,长庚劝奉函公在紫流金问题上让步的时候说过,自那英明神武的武帝开始,紫流金之于帝王家,便仿佛是另一部传国玉玺,何况景华园数代积累的皇家私库一朝付之一炬,自那以后,李丰只会更没有安全感。  后面,方钦还条分缕析地列举了一长串紫流金售卖给私商可能造成的后果:比如开了这条口子,以后怎么鉴别私商手里的紫流金是从朝廷买的还是走私的?  倘若外来走私紫流金价格更低,那逐利的商人理所当然会打着特许的牌子走私,民间私藏、私售、私运紫流金一事本就屡禁不止,往后不是更管不了了?  再比如,要是不出意外,厂房产业总归比凡人一辈子寿数长,就算朝廷只给这十三民间义商特许权,他们的子孙后代怎么办?  烧紫流金的地方往后只会越烧越多,否则必然难以为继,那么朝廷是要给他们子子孙孙都有特许权吗?子孙分家怎么办?厂房被人买下来怎么办?倘若紫流金的特许权也能买卖,那么将来歹人要私囤钢甲火机谋反,不也太方便了吗?  但如果这种特许权只是一锤子买卖,对人不对厂,那以后这十三个怀揣特许权的人死了,厂房一散,不还是要流民横行吗?  眼下这一代流民知道造成他们流离失所的是外敌,是朝廷管他们饭吃、给他们安排去处,但几十年后的再出流民,他们会怎么想?他们只会觉得是强制收回特许权的朝廷砸了他们的饭碗,这样一来,岂不是解一时危局,埋下无穷祸患吗?  此外还有种种顾虑,不一而足,方钦最后用文雅的措辞总结:综上所述,鼓动将紫流金贩售给私商的人,要么头脑简单,根本是顾头不顾腚,只看眼前不想想将来怎么收场,要么根本就是根搅屎棍子,浑水摸鱼,不知安得什么居心。  方尚书才高八斗,长长的一封折子,字字句句往隆安皇帝心上戳。  “倘若这折子按着常规途径,先送到军机处,我们还有能力拦一拦,”江充叹道,“可是……唉,王爷,方家在朝中毕竟根基深厚啊。”  长庚突然无声地笑起来。  江充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只见雁亲王慢条斯理地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似有意似无意地说道:“方大人说得乃是当务之急的时政,并非歌功颂德的废话,其言又句句在理,并无不妥之处,就算送到军机处,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拦下?寒石,你那句话妥当吗?当军机处是什么地方,专门欺上媚下、弄权舞弊用的么?”  他语气虽然温和,但话说得已经说得极重,江充悚然一惊:“王爷……”  长庚神色微敛,淡淡地打断他道:“今日这话自你口出,自我耳入,不会传到第三个人那里,姑且就算了,但我不希望在军机处里再听见类似的话。”  江充忙正色应道:“是,下官失言了。”  长庚的神色温和下来,睁眼说瞎话道:“我这个人经验有限,遇上事城府与涵养都不足,拿你当自己人,嘴里也没个把门的,话说得轻了重了的,寒石兄别太往心里去。”  江充连声道“不敢”。他被雁王一手提拔,别人都以为他是雁王心腹,但他自己却越发觉得看不透这位知遇之恩深重的上司。  以方家为首的势力不会坐看朝中新贵借着国家缺钱的机会上位,必定会不遗余力地打压,这是肯定的。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江充心知肚明,这些所谓“新贵”恰恰是雁亲王一手扶植的——从改革吏治……甚至更早,发行烽火票开始,这件事就已经在铺垫了。  倘若他这漫长的铺垫是为了布一个局,那么最后指向何方?  雁王殿下真的只是大公无私,所做种种都为了缓解国家一时危局吗?他真像自己一直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欲无求,只待外敌一退,便会立刻挂印回家当吃个皇粮的闲散王爷吗?  要真是那样,他有什么必要殚精竭虑地铺这么大一张摊子?  但倘若雁王只是用这一场弥天大谎欺遍世人,心里另有所图……他又能图什么?  他是当今皇上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亲兄弟,也是大梁唯一一位亲王殿下,若想再进一步,也就只有……那个位置了。  但这也完全说不通,雁王要真的有意皇位,当年隆安皇帝亲口传旨让他继位的时候,他为何要抗旨?  退一步说,就算他当时推拒,后来又起意,那他何苦以亲王之尊得罪一干朝中重臣?正常的难道不是出手拉拢吗?  江充一头雾水,颇为小心地问道:“可是殿下,就连下官看完这封折子,都对私商设厂一事充满疑虑,何况皇上?但若此事当真不成,那么且不说朝廷该如何安抚杜公他们这些于国有功之人,众多流民又该如何安顿呢?”  “这你就想岔了,”长庚意味深长地笑道,“皇上看完以后只会对私商买卖紫流金一事充满疑虑,既然方大人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私商买卖紫流金不可行,我们不如想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江充倏地一愣。  长庚:“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列位稍微早点到,军机处在朝会之前先议一议此事,别让我皇兄失望。”  江充应了一声,起身告辞——有那么一瞬间,他从雁王平心静气的字里行间听出了某种说不出的笃定——好像他早已经料到了方钦这封折子,也早已经想好了下一步应该如何应对。  但……既然有解决方案,为何一开始不提出来,非要绕这个弯子呢?  这样除了提前激化烽火票新贵与世家门阀之间的矛盾,还有什么用?  “哦,对了,寒石。”长庚叫住他。  心事重重的江充回过神来,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忙洗耳恭听。  长庚:“顺便叫他们给我炸二斤盐酥小黄鱼包好,我一会带回去,多谢!”  江大人脚下一滑,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而此时,被隆安皇帝留下的顾昀也才堪堪赶着宫门落锁之前离开。  四方战备调配要经安定侯看过才能上报军机处转呈皇帝报批,本来最新的紫流金调配方案在大朝会后就要交给顾昀,谁知皇上一留便将他留到了这个点钟,沈易只好一直等到了夜幕将临,正百无聊赖地打哈欠时,才看见顾昀慢吞吞地往外走来。  “怎么这么半天?”沈易迎上去,“我还以为你又因为什么和皇上吵起来了。”  顾昀接过他手中准备上呈的折子,随手翻了翻:“等我拿回去看——有什么好吵的,都这把年纪了。”  沈易:“……”  他一脸震惊地看着顾昀,舌头打结道:“这……这把年纪?大帅,你没事吧?皇上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居然把一天到晚臭美的“西北一枝花”说成了“这把年纪”!  顾昀惆怅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肩头,小太子趴在他肩上流的哈喇子还没干。  人要是光棍的时间长了,就总是容易觉得自己还青春年少,不料一不小心已经成了“叔公”辈,这才恍然想起来,要以自己这岁数,倘若换成个寿数短的,大概半辈子都过去了。  “没什么。”顾昀边走边心不在焉地说道,“可能被大朝会吵得气闷了,跟我说了几句丧气话……皇上那个人,从小爱争强好胜,干什么都非得压过别人一头,刚登基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泰山封禅之事的,这些年弄成这样,他……唉,也不容易。”  沈易背负双手,默默地听着,每次牵扯到这些皇家烂事,他都觉得十分心累,以那已经进了皇陵的元和先帝为首,一个比一个反复无常,三天好了,便让你荣宠无双、恨不能权倾天下,两天恼了,转眼让你变成个阶下囚,弄不好小命都不知吊在谁的刀锋上。  就说元和先帝,要是早能快刀斩乱麻,现在顾昀再投胎都差不多能娶媳妇了,偏偏那位又想除掉顾家,又几次三番不忍下手,像个狠心端了虎窝的猎人,干都干了,偏不舍得杀那幼虎,非得抱回家当猫养,杀得情真意切,宠得也情真意切,结果养出了顾昀这么一个情义深重的“祸根”,真不知是成是败。  沈易叹道:“咱们在外面打仗的不知道朝中难处,回来才晓得雁王殿下这一年多真是不容易。你猜怎样,我爹昨天还在跟我念叨,说我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本来我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却也是世代科举,正经八百都食皇粮俸禄的,当年我一意孤行要进灵枢院,我家老头倒是没怎样,三姑六婆都疯了,后来又从灵枢院里跑出来跟你从军,更不像话……唉,都别提了,在我们家那些姑姨娘舅眼里,我简直就是个无可救药的败家子。”  顾昀不满道:“实打实的军功在身,怎么就败家了?”  “说的就是,不过现在我家老头反而有点庆幸,”沈易道,“他说如今朝中四下都是暗流,局势也越来越复杂,反而不如跟着你在外面打仗来得踏实,起码炮口刀尖都是对准敌人的。”  顾昀心里却没多踏实,反而塞得更严实了,他不知道长庚在纷乱的朝堂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迄今为止,军机处都仿佛只是一个特殊时期,为了全国上下“以战为先”而统筹国力、协调群臣的临时机构,虽一干权力仿前朝制度,乃是国事中心,直接上呈皇帝统领六部,但其中每个人还保留兼任了原有职务,好像一旦战事平息,军机处就能随时裁撤一样。  以雁亲王为首,军机处一直都围着皇上和各大军区所需转,其中所有人的立场似乎都在迷雾重重之后。  “不说这些糟心的,”沈易开口打断他的思绪,“对了,雁王殿下还在侯府住吗?你跟他到底算怎么回事?”  顾昀:“……”  沈易一点也看不出他那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兀自喋喋不休道:“我听人说了,以往雁王殿下在军机处一住就是十天半月,最近才开始按点来按点走,算起来好像就是从你回京开始……唉,要说起来,他要不是特别当真,想必也不敢拿你消遣。”  他三纸无驴地絮叨了一通感慨,也不知是感慨雁亲王不容易,让姓顾的赶紧从了,还是告诫顾昀此情惊世骇俗,当断则断——反正顾昀是没能领会精神,皱眉道:“没明白,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也不知道此事该怎么办,”沈易抓耳挠腮道,“就是替你发愁。”  顾昀:“……”  他感觉沈易不是在替他发愁,完全就是在给他添堵。  不过睡都睡了,沈易这话连同感慨一起,都已经晚八辈子了,可任凭顾帅脸皮厚有三尺,这等“实情”也实在不便昭告天下。  他一眼瞥见沈易仍在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似乎没有要各回各家的意思,便没好气地挑眉道:“你还跟着我干嘛,准备去侯府围观一下我是怎么发愁的吗?”  沈易讪笑一声,讷讷道:“子熹,咱俩这么多年交情了,让我蹭顿饭行吧?”  顾昀奇道:“你家穷得揭不开锅了?”  沈易一反其碎嘴常态,扭捏支吾了半晌,才道:“我爹……最近想给我张罗一门亲事,那个……有点太热情了,我惹不起他老人家,只好四处躲一躲——哎,你差不多行了,别笑闪了腰,有这么恩将仇报的吗?哦,你有愁我替你发,我有愁你幸灾乐祸……”  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顾昀笑得喘不上气来:“我……真是长见识了,头一次看见因为被逼婚吃百家饭的将军。”  沈易:“……顾子熹,咱俩交情还在吗?还在你就赶紧闭嘴,请我吃顿好的,还能原谅你。”  他真后悔没趁着顾昀爬不起来床的时候好好报仇雪恨一番,果然老实人就是挨欺负。  顾昀笑累了,才敷衍地安慰道:“快知足吧,有人催逼是老父健在,我想让人催还没人催呢。”  沈易听了神色有点落寞道:“我爹可能是怕我死在战场上,着急给沈家留后吧。这么多年了,我也确实没让他省心过,就是……我这个人自己知道,天生琐碎得很,倘若有了老婆孩子,心思恐怕就难留在边疆了,你本来已经够孤苦伶仃的,我要是再走……”  顾昀不笑了,在两步以外回过头来看着他。  沈易:“最近我倒是看出你有想要功成后而身退的意思,真把洋人打回去,皇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找你麻烦,再说还有雁王殿下,殿下自小心细仁义,又对你……想必能照顾你,我吊儿郎当了这么多年,也确实该收收心,成家立业了。”  “季平,”顾昀道,“莫非……”  沈易等着他说。  顾昀:“……你也暗恋我?”  沈易被地上翘起的石头绊了一下。  顾昀摇头晃脑地叹道:“天生丽质难自弃,唉,长得太英俊也是麻烦。”  沈易终于忍无可忍,咆哮道:“你还要不要脸了!”  沈将军一时什么愁绪万千都化成了一把怒火,一路跟顾昀掐回了侯府,不料正好在大门口遇上刚从望南楼回来的雁亲王。  当着沈将军的面,长庚十分客气地打了招呼,又将小黄鱼递给顾昀:“正好刚出锅,义父上回说好吃,我就顺路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