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第1页)
一时间,老卢大人茫然四顾,竟找到一个可以询问真相的人。谢灵瑜站在一旁,眼睛始终望着地上的那副担架。先前她还在密林之中,遇到这个年轻的郎君,她与卢显自是不相熟的,更是没有什么私交,先前也不过就是说了两句话而已。可是这一刻,她却被一种巨大的情绪包裹着。有一种叫做兔死狐悲的感觉,在她心头久久萦绕着,始终无法离去。因为此刻躺在地上的卢显,俨然便是前世的谢灵瑜。前世她是挡在昭阳公主和裴靖安中间的那个人,所以她必须死。如今呢,圣人赐婚昭阳公主和卢显,昭阳公主并不愿嫁给这个人,所以卢显也落地一个莫名身死的下场。虽然谢灵瑜此刻没有一丁点证据,证明卢显的死跟昭阳公主有关。但是她却清楚,她心底的猜想就是对的。要不然几个时辰之前还活的好好的一个人,为何便突然出现了这样的意外呢,这当真只是一个意外吗?“殿下,”一旁的萧晏行见谢灵瑜一直盯着担架上,卢七郎早已经没了平日里的模样,脸上更是血肉模糊。所以他还是轻唤了一声,想让谢灵瑜彻底回过神。可是谢灵瑜却并未回头,她的眼睛只是那般望着卢七郎的尸身,整个人宛如入定般,对于外界的一切声音都没了感觉。而此时圣人身边的内侍田则忠,也终于出现了。他身后带着几个人,瞧着卢大人还趴伏在卢七郎的尸身上痛苦哀嚎,田则忠上前几步,低声说道:“卢大人,圣人听闻此事,心中已是悲痛,特派老奴前来宽慰您。”虽然卢大人确实万分伤心,可是田则忠到底是身份不一样。他抬头看向田则忠,倒是有了些许旁的反应。“还有,圣人说此事发生的太过意外,倒不好让七郎的尸身这般留着,特恩准您带着七郎先行返回长安,”田则忠又低声说了一句。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卢大人的嘴唇颤抖了又颤抖。最后在场众人只听他声音悲痛道:“老臣谢主隆恩。”“卢大人,节哀顺变,”田则忠虽说是个阉人,并无后代子嗣,但是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向来都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这一向冷静稳重的朝臣,遇到这样的事情,也如乡野村夫般悲愤大哭。此时,对面又有一人缓缓而来。而不知何时回过神的谢灵瑜,在看见这人的时候,眼睛竟如同活了过来,轻轻眨了眨,随后她缓缓朝着对方走了过去。萧晏行见状,便要跟上她。但是却听到谢灵瑜淡淡说道:“不必跟着我。”就这样,萧晏行的脚步一下子顿住,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朝着对面那个同样高挑挺拔的身姿缓缓走过去。裴靖安没想到,自己围猎过来之后,看到的竟是这般凄楚的场面。卢大人趴伏在自己幼子身上,悲痛欲绝的哀嚎着。而他自己也是还处于震惊之中,毕竟几个时辰之前,他还瞧见了活生生的卢显,如今看见的却只是卢显的尸身。可更让他震惊的却是,他看见原本站在对面的谢灵瑜,居然朝着他走了过来。这是从来未曾发生过的事情。这位殿下不知为何原因,竟一直以来都是避他如蛇蝎,不管哪一次见到他时,她都始终是冷淡而疏离的态度。“殿下,”裴靖安看着谢灵瑜,主动开口道。谢灵瑜望着他,声音很轻的喊了声:“裴暮朝。”裴靖安一瞬间宛如雷击般,因为谢灵瑜喊的乃是他的表字,暮朝。这是他的祖父亲自为他赐名的表字。原来她竟也知道的。暮朝。这两个字,前世的谢灵瑜不知叫过了多少次,欢喜时唤过,娇嗔时唤过,伤心时唤过,难过时亦如此轻声唤过。而如今这却是她第一次如此喊他。裴靖安望着眼前的谢灵瑜,感觉到了她不一样,可是他却又说不出口。“你可知你不杀伯仁,伯仁却为你而死。”谢灵瑜冷眼望着他,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却又宛如带着诅咒般,直直扎入了裴靖安的心头。甚至在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裴靖安竟一下明白了谢灵瑜的意思,他脸色登时变得煞白,张开嘴想要解释,可是到了嘴边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裴靖安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人。相反他没少遇到小娘子的主动示好,那些爱慕的缠绵的眼神,他一眼便能瞧出来,只不过他从未回应过罢了。因为他心中心心念念的小女郎,反而从未将他看在眼底。她满心满眼,都是另外一个人。所以昭阳公主待他的心思,裴靖安并非是不知,只是故作不知罢了。甚至为了让公主死心,他从来都是避免与公主过多接触,好在后来圣人亲自为公主指婚,定下了昭阳公主与卢家七郎的婚事。裴靖安忐忑的心思,这才缓缓放下了。毕竟是圣人指婚,卢家七郎自也是不错的郎君,他本以为昭阳公主会慢慢放下对他的心意,毕竟年轻小娘子的爱慕,来的快去的也快。可是眼前的这一幕,却是在亲口告诉他,公主的爱慕从未消失。而此刻田则忠此时已经转头示意身后的人上前,几个禁卫军将原本盖着的布,重新盖住了卢七郎的脸,便抬起了担架。卢大人颤颤站在一旁,田则忠又赶紧让身边小太监上前扶住他。“卢大人,你若是一直这般悲痛过度,七郎便是走的也不安心,”田则忠上前,轻声叮嘱着。很快,卢大人便跟着卢七郎的担架,慢慢离开。显然田则忠已经安排好了车马,准备将他们送回长安。谁能想到,这么一场寻常的冬狩围猎,竟是叫他们父子天人永隔呢。待卢大人离开之后,众人倒也敢立马离去,毕竟谢灵瑜还在场,并未走呢。只是谢灵瑜从看到卢显尸身那一刻起,便一直是这般失了魂的模样。萧晏行站在对面,望着她走向裴靖安,望着她跟裴靖安不知说了什么,望着他们两人同时陷入沉默之中。一时间,他竟是有种被排除在外的疏离感。这世上谢灵瑜居然有可以跟裴靖安说,却而无法对他说的话。但是在卢大人离开之后,谢灵瑜环顾四周,竟什么都未说,缓缓朝着自己帐篷的方向走了回去。裴靖安看着她,正想要跟过去,可是对面的萧晏行却已经快步跟了上去。而另外一边,信王抱着昭阳公主一路回到了她自己的帐篷内,很快太医便被宣了过来。随后信王急切道:“太医,你快给公主看看。”“是,王爷,”太医自是一点也不敢耽搁,赶紧上前给昭阳公主把脉。咦?太医这不把脉还不要紧,一把脉倒是满头误会。毕竟方才他被催促而来的时候,听到情况乃是公主昏倒,乃是十万火急的情况。可是当他替昭阳公主请脉的时候,却发现公主的脉搏强劲有力,并未什么明显的急症啊,而当太医悄悄打量着昭阳公主,却见公主紧紧闭着的眼皮,竟有眼球滚动的明显痕迹。显然昭阳公主并非真的昏迷。“太医,卢七郎坠马一事,让昭阳受了不小的惊吓,她忽地昏倒,应该是受惊过度吧,”而此刻站在太医身后的信王缓缓说出这句话。太医心底一咯噔,能在太医署混到如今的太医,哪一个不是人精呢。毕竟他们日日夜夜要伺候的,都是这些贵人。但凡一个不慎,只怕便是要人头落地的。“回王爷,下官给公主把脉之后,发现公主确实是惊厥之症,确实是惊吓过度之后,才会这般突然昏倒,”太医收回自己把脉的手,起身之后,转头朝着信王如此说道。谢陵忧心忡忡道:“既是如此,劳烦太医您尽快开药。”太医哪儿说别的呀,他赶忙道:“王爷放心,下官这就去开药,让公主安神压惊。”自然开完药之后,太医便赶着去配药了。好在每次冬狩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一应准备却是齐全的。毕竟这么多贵人同时参加围猎,难免会有人受伤,所以太医院一早就备妥了所有会需要的药材。待太医离开之后,公主身边的人都还留在帐篷内伺候着。“你们都先出去吧,”突然谢陵开口吩咐道。公主贴身的侍女相互对视了一眼,正在犹豫间,却听谢陵突然又道:“本王让你们出去,是没听到吗?”虽然谢陵的声音并未拔高,甚至还是压低着嗓音。只是他隐忍者的怒气,任谁都能听得出来。昭阳公主身边的宫女们,经年伺候着公主,对这位信王殿下自然也是熟悉的很,毕竟信王乃是昭阳公主的同胞兄长。平日里信王最是温和,便是待她们这些宫女们,都是和颜悦色。这些宫女自是从未见过谢陵发火。如今谢陵这般,宫女们哪还敢逗留,一个个赶紧离开了帐篷。随后谢陵又朗声喊了一句,将此时正站在外面的贴身侍卫喊了进来,他冷声吩咐:“从现在开始,你守在帐篷外面,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一个人靠近帐篷。”“是,王爷,”贴身侍卫立即应道。随后待这人出去之后,偌大的帐篷内,只剩下信王和昭阳公主两个人。信王缓缓坐在了方才太医把脉的那个位置上,他冷眼望着眼前正躺着的人,一言不发,时间仿佛在这个大帐内凝滞了。可是他越是这样一言不发,躺在床上的人反而动静越大。原本还紧紧闭着的眼睛,此刻眼皮上不时浮现了眼睛转来转去的滚动痕迹。“还不睁开眼睛吗?”终于谢陵望着眼前的人,淡声问道。终于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但是昭阳公主在睁开的瞬间,眼底有种小心翼翼的惧怕感。因为她深知自己这个同胞哥哥,并非是眼前的看到的那般温和。她印象之中记得六兄生气最可怕的一次,便是她年幼时,有个嬷嬷仗着自己有些资历,又瞧见他们生母早逝,在宫中没有倚靠,竟敢拿乔慢待与她。那次六兄其实并未大吵大闹,他也是这般冷眼望着那个嬷嬷。只是他眼底的怒意,足可以杀死那人。而没过多久,那个嬷嬷便意外坠入宫中的深井里死了。这样的意外在宫中并不算太过陌生,即便有人来查,也不过是随意查查便罢了。没人会真的想去寻找真相。“六兄,”一向有些傲气的昭阳公主,此时一开口,声音里便是止不住的发虚。谢陵垂眸望着她,冷淡道:“你为何如此害怕?”昭阳公主慢慢坐了起来,望着谢陵,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六兄,我并不是真的想让他死的,”昭阳公主轻轻张嘴解释道,此时她连声音都染上了身体所带来的颤抖。谢陵微闭了闭眼睛,有种说不出的失望。最后他耐着性子说道:“你尚未想好,便如此仓惶动手,你可知事情一旦暴露的话,即便你是公主,朝臣也一定会联名上书,要求父皇严惩你的。到时候你要如何?”原来在与裴靖安在林中相逢之后,昭阳公主自是察觉到了裴靖安的疏离。虽然一直以来,裴靖安都未曾对她表露过一星半点的示好,但是她总觉得今日裴靖安看向她的眼神都与往常不一样了。她心目中一直以来残存着的幻想,彻底被打碎了。而身侧跟着的却又是她一直想要甩开,却怎么也甩不开的卢显。她本就是尊贵的公主,却偏偏要在最重要的终身大事之上,委屈了自己。那些曾经压抑着的念头,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突然昭阳公主想起一次出宫参加宴会时,曾经有个小娘子哀叹过,说自己的一位堂兄因不慎摔断了腿,成了残废之后,竟惨遭了原本已经说亲的小娘子家退婚。虽说退婚听起来是不好听,但是这家倒也是真心为了自己小娘子的未来着想。于是昭阳公主心底的那个念头便越来越强烈。若是卢显此刻摔断了腿,还成为了残废的话,还怎么做自己的驸马呢。便是父皇再狠心,也不会将自己指婚给他了吧。所以昭阳公主便故意让护卫落在后面,自己带着卢显两人去登高,而在高处的时候,她伸手将卢显推了下去。只是她没想到,当自己找到卢显的时候,他竟还清醒着。甚至卢显看到昭阳公主的第一句,竟是问道:“公主,你为何要这般害我。”所以昭阳公主第一反应便是,拿起身边的石头,狠狠砸了下去。当谢陵带着侍卫找到他们的时候,看到眼前的场景,他心中也唯有震惊。可是震惊之后,他也只能帮自己这个唯一的亲妹妹善后。幸好当初为了昭阳公主的安危,跟在她身边的护卫,都是信王府的亲卫,是以他让人去处理了卢显的尸身,让他看起来是因为坠马之后,被踩踏而死。特别是为了掩盖昭阳公主砸在他头上的伤口,卢显的脸更是面无全非。当昭阳公主再次看到他的尸身,看到他那张被毁的支离破碎的脸,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待一切处理妥当之后,谢陵这才派人回来报信,有人意外坠马。如今她说并不是故意想要让他死,也不过是事后的借口罢了。“我只是不想嫁给他罢了,”昭阳公主似是为了安慰自己般,她说:“我想假装失手将他推下去,这样他摔断了腿,父皇便是再狠心,也不会将我嫁给他了。”昭阳说着说着,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可谁知,谁知……”她望着自己这双此时早已经干净的双手,喃喃摇头。谁知卢显见到她的第一句话,竟是质问她为何要害他。从那一刻起,便注定他活不下来了。是他逼着自己动手的,是他自己太蠢了,为何要说出口呢。昭阳公主此刻心底不住的给自己找借口,她乃是骄傲的公主,自是不屑后宫争斗,那些后宫女人斗来斗去之时,她便只要高高在上的瞧着便罢了。是以她的这双手从来都是干净的,她从未害过人,更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要亲自动手杀人。“你若是不想嫁给他,你告诉阿兄,阿兄自有法子。”谢陵眼底流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气恼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