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一)(第1页)
那年冬天来的早,猝不及防,寒风从未合拢的窗悄然进了那个房间,带走了他留下的温度与气味。一乾二净的。陈昀转动钥匙,一如往常推开家门,却不想门板刚开了条缝,就撞上东西,咚的一声停在原地。有东西放在门後?他正想用蛮力强行破门,就听见外婆跑来的动静,由远而近,慌乱又紧张,赶紧停下动作。「小心点,别推别推!」嘴里叨叨,江晓碧半张脸在门缝间若隐若现,没好气地说:「还好你停得快,要是把小许的东西撞倒弄坏就不好了。」陈昀一愣,皱眉问:「什麽小许?」江晓碧有一耳重听,没注意到他说话,兀自低着头,手脚并用,总算把门後的东西拽开了点,「刚搬太多东西,现在没力气了,你挤一挤,自己缩小腹进来。」「什麽小腹,哥这是腹肌……啊痛!」陈昀刚说完,门後就飞来一巴掌,往他後脑勺削下去。江晓碧身形瘦小,力气却不弱,收拾孙子完全不留情面,打得他缩起肩膀,模样特别狼狈。努力绷直微驼的背,她瞪眼蹙眉,气势汹汹,「哥什麽哥!在你外婆面前说什麽哥,有没有礼貌,赶快进来帮忙搬东西!」陈昀m0m0头,憋屈认了,「……喔。」顺着指示,他像只壁虎,贴着墙钻过门,就见沙发上摊着件高中制服外套,款式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样。「你买我制服外套做什麽?现在天气一年b一年热,外套穿不到几天,我只要一件就够了。」说着,他眼神一飘,总算看清阻止他进家门的,是三个叠在一起的纸箱。伸出脚,他用鞋尖碰了碰最下面那个,一动不动,重量挺沉,似乎塞满了东西。「那是人家小许的外套,不是你的。」把陈昀的腿拍开,江晓碧说:「刚刚你许叔叔带他先来认路,外套应该是忘记带走的。」认路?越听越不对,陈昀换好拖鞋,立刻站到外婆面前,问:「小许到底是谁?」江晓碧一愣,啊了声,终於想起来,她有事忘记跟孙子交代:「你许叔叔今天早上突然找我帮忙,你又在学校,我才来不及跟你说,小许从明天开始要借住在我们家。」陈昀:「……」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陈昀还是一头雾水,又问了好几次,外婆依然含糊解释,始终没说清楚小许是谁,为什麽要住进来。只一点,行李搬来了,跟别人爸妈也说好了,小许搬进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机会改。见孙子还是垮着一张脸,江晓碧没好气地说:「以前你不是嫌烦,不Ai管事吗?怎麽今天这麽罗嗦,问个不停。」陈昀撸起袖子,露出少年还未完全长开,带着骨感的白净小臂,弯腰将箱子一个个挪位,把门口的路清出来,「我的确是不想多问,但有人上个月刚被骗钱,还是别人帮忙才讨回来的,实在很难让人放心。」语落,江晓碧霎时委靡下来,讪笑道:「都是老邻居了,她说家里有人生病,需要救命钱,又哭得那麽惨,我怎麽能见Si不救?」「谁知道她後来会翻脸不认人,看我没让她立字据,就不承认借过钱……」越说,她的声音越小,「反正最後也没损失,做人不能太拘泥在过去。」陈昀挑眉,不予置评,只是懒懒地眯起眼,对老太太投以饱含怀疑的目光。江晓碧被盯得受不了,直接把他的脸拍开,「别那样看我,你外婆吃过的盐b你走过的路还要多,别把人当傻子。况且人家小许是……」话说一半,她像是想到什麽,猛地顿住,尴尬地笑了两声,突兀结束话题。陈昀见她心虚的诡异反应,怀疑有增无减,暗忖老太太恐怕又被骗了,逮住人追问,「为什麽话说一半就要走?」江晓碧平时挺Ai罗嗦,立场对调,成了被碎念的人,没几句就开始嫌烦,想把陈昀的嘴给堵了。知道今天这事没得到答案,陈昀不会罢休。老太太长叹口气,说:「况且,人家小许是你妈介绍过来的,说是你张叔叔的大主管,因为家里有事,夫妻临时出国小住,不放心让儿子独自在家,需要找地方借住一段时间……」分明是自己b问的,妈妈跟张叔叔两个关键字一出,陈昀瞬间没了听下去的慾望。往墙壁一靠,他双手还x,望着那三个箱子出神。一直到外婆说完了,他才慢悠悠地冷嘲一声,「她是把你当收容所吗?不想养的儿子就算了,连再婚老公上司的小孩都送过来。」江晓碧这辈子,行得正坐得端,碰上谁说风凉话,都能坦荡荡骂回去。唯独在外孙这里,提起独生nV,她只有低头的份。她搜刮了一圈脑中词汇,想替nV儿缓颊,无奈没半个恰当,尴尬又窘迫。陈昀见她那副纠结模样,皱起的眉头松开了点,缓下语气说:「那对夫妻听起来家庭状况不错,要出国一段时间不能替儿子办交换吗?真不行,也该麻烦亲戚或朋友,谁会把孩子托给不认识的人照顾?」见外婆yu言又止,似乎还想辩解,他继续漠然地说:「这整件事逻辑不通,你就不怕她乱塞人,那个小许其实是个怪人,或是有什麽毛病,会害人吗?」江晓碧想说自家人没必要害自家人,这不是傻吗?但望着眼前的少年,过往种种涌上心头,她又说不出安抚的话。「小许父母明天就要出国,我都答应了,剩半天时间,临时反悔不让他住了也不对。」做不到临时变卦,她最後选择退一步,妥协地说:「这样好了,我们先让小许住进来,要是他不对劲,我马上让你妈把他带走,行了吧?」「嗯。」陈昀得到满意的答案,依然表情生y,像是来收债的。「决定好你就别再问了。小许明天上完课就会过来,我还有一堆事没做。」江晓碧盘算着,明天客人就要入住,得先整理屋子,转身拎了个x1尘器回来,就见陈昀还没挪位,坚守路霸职责。「还站这里g什麽?」江晓碧举着x1尘器,撞了撞他的腿,「别挡路,自己回房去。」陈昀不动作也不应声,良久,老太太开始不耐烦,才盯着自己的鞋尖问:「那个人……她找你是打电话?」江晓碧点头,顺口说了句:「那是你妈,怎麽老是喊她那个人。」陈昀没改口,又问:「除了小许……她还有说什麽?」闻言,江晓碧微不可见地顿了顿,随後打开机器,放任噪音将她的回应搅得支离破碎,「她打来的时候,我急着出门办事,没时间听她罗嗦,听完小许的事就挂了。」「……喔。」陈昀缓缓站直,将近一百八的高挑身形已然有了成年人的雏型,宽肩窄腰,腿也挺长,就是清瘦了点,一抬头,锁骨起伏明显,放大了少年还未完全褪去的青涩,单薄又脆弱。江晓碧趁x1地的空档,偷看陈昀好几眼,视线最後定在他在外人眼中极为出众的脸蛋,神sE复杂。似有所感,陈昀胡乱拨了拨头发。过长的浏海散在眼周,遮掩了他小半张脸,顺带打断了外婆的注目。没有延续话题的打算,他指向那些纸箱,问:「这些东西是小许的?」「是他的。」江晓碧cH0U回视线,说:「你回家前不久快递送来的,我搬一半,还来不及归位。」「你嫌上次闪到腰不够痛吗?腰不好就别自找麻烦。」陈昀皱眉,「这些箱子要搬去哪?」「你卧室旁边那间客房。」像是怕外孙不乐意,江晓碧又补了句:「你许叔叔说小许怕吵,我就安排他住最角落的地方,你别欺负人。」陈昀冷声回:「这句话应该是我要说的,让他别来烦我。」听到那人要住他隔壁,他确实有被侵犯地盘的排斥感。但转念一想,隔壁也好,那房间在走廊底部,要进出一定会经过他卧室,方便他确认那个小许有没有问题。他扫了一眼老太太,细胳膊细腿,还驼着背,看起来不堪一击,还是离来路不明的小许远点b较好。下定主意,陈昀不纠结,知道江晓碧肯定会Ga0个大扫除,他先帮忙把重物都归位,才扯起书包,准备回房梳洗。开门前,江晓碧叫住他。「你有些放在客房的东西,我给清出来放回你房间了,等会你自己看着办。」什麽东西?进了屋,他环顾一圈,房间摆设跟他出门前差不多,不过地板上多了一木箱子的小孩玩具、一把吉他,以及书桌上的几个相框。皱起眉头,陈昀毫不迟疑,翻出胶带剪刀,把木箱缝隙贴实,和吉他一起塞进衣橱深处,又走到书桌旁,嫌弃似的,用指尖将相框捏起来。相框应该是有了年纪的东西,边缘已经掉漆,玻璃下的相片也褪了sE,模糊了上头一家三口,夫妇与小男娃的灿烂笑容。陈昀抿唇,视线晃过相片上男人的脸庞,英俊挺拔,高鼻深目,样貌是难分X别的浓YAn,过了多年他仍然记忆清晰……因为他也长那样,除了眼睛像妈妈,生了对斜挑的狐狸眼外,其他都跟那男人差不多。「靠。」拉开书桌最下方的大cH0U屉,他粗鲁地将相框倒进里头,顺带压倒旁边柜子上的立镜,眼不见为净。「烦Si了。」往後一仰,他瘫在床铺,手背搭在眼皮上,久久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