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第1页)
“你不要那么爱我。” 问出口的那个时刻,杨重镜心脏不受控地提到嗓子眼。 跳动的频率也跟着加快。数不清有多久,杨重镜没有这样紧张过。他恍若回到第一次和对方表白的时候,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只有自己知道,紧张的连身子都难以站得稳。 他目视前方,看上去平静异常,仿佛对季楠的答案胸有成竹,只是话题进行到这里,所以才顺势随口一问。 没有得到回答的那几秒里,杨重镜脑子里冒出很多不好的念头。 这个问题需要思考那么久吗?他不受控地抿进唇,嘴上不说,神色却暴露了主人隐忍的躁动。 多么简单的答案,现成地摆在季楠面前,有哪里值得他这样犹豫? 犹豫的时候,心里是在想,到底要不要说实话吗?难道实话是不爱,所以才会思想斗争,迟迟给不出一个回答? 几秒钟的时间,煎熬的硬是像过去了几个世纪。 就在杨重镜受不住思想的冲击,即将忍不住要再次出声时,季楠就先一步抬起头,用近乎坚定的目光,轻声说:“……是骗你的,哥哥。” 车猛地停住了。 杨重镜面不改色地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猝不及防的,连季楠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张开的唇微微停住,下意识地看了眼车外。愣怔只有短短一刹,季楠重新回过神,一对眸子直直望向杨重镜,没有被这个动作打断自己的思路。 他喉头用力地滚动几下,接着说:“我知道这很奇怪,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会觉得很奇怪,没有办法相信——可我这一次,没有在骗你。” “我总是在说谎,这个习惯不好,但我有在努力去改。哥哥,我也不想……”季楠说着,双唇微微颤抖,眼睑快速眨动几下,垂下的刘海遮住了神情,让人看不真切。他嗓音有点干涩,顿了顿,又说:“我不是骗子。” 杨重镜没说话,他狠狠摁了下指关节,发出骨头错位时清脆的响。轻微的痛意刺激着神经,他靠着这点疼痛,勉强压下了翻腾而起的,说不出来的惊涛骇浪。 说不上什么心情,杨重镜想。 “楠楠,”他伸出手,眼底一片清明,拇指微微收紧,捏住了对方瘦削的下颌,迫使季楠抬起头来:“我让你觉得委屈了。” 甚至不是一个问句,语气肯定,是笃定的陈述。 兜兜转转的,杨重镜还是一如既往,见不得季楠露出这样的神情。理智轻而易举地分崩离析,他有点无奈地轻叹一声,单手解开束缚他靠近季楠的安全带,身子凑过去,软下神色来,说:“眼睛又这么红。” 季楠这回反应快了,他干脆地摇头否认,想要说自己没有像杨重镜说的那样觉得委屈,只是话没有出口,就被杨重镜很快堵了回来。 “我知道你不容易哭,只是眼睛会红。” 杨重镜指腹抚过季楠敏感的眼尾,掀起很轻的一阵战栗。他其实这会儿脑子也乱,理智叫嚣着不该因此而乱了自己的节奏,身体却诚实地靠近季楠。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单纯地不想面前这个人难过。 “可是一般人开心的时候,也不会眼睛红吧。”杨重镜淡淡地,收回手,眼神很轻地流出无奈,似乎不知道拿季楠怎么办才好:“因为我之前说你是骗子,所以你伤心了,是吗?” 季楠想要插嘴,替自己辩驳,一句话没说上半个音节就再次被打断。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杨重镜竖起食指,手动让面前的人闭上嘴,笑了一下,有点刻意地模仿季楠说话:“你要说,你确实骗了我,所以我说的没有错。还是要说,不管我说什么,都是可以的?” 他沾着浅薄笑意的眸色淡淡冷下去,收敛起唇边上扬的弧度,舌尖舔了下犬齿尖,说:“楠楠,很多话,我说的都很过分。我向你道歉。” “你的确做错了事,但一码归一码,我不应该用你的痛处来说那些和伤害你的话,对不起。”杨重镜低下头,双唇微微张开,嚅嗫了少时,继续道:“是我没有想到,你会把我的气话当真,记这么久。” 都说越是相爱的人,说起狠话时会越难听。刺痛的每一个字都朝着最隐私的脆弱,让人难以招架。 杨重镜其实并不好受,哪怕在最恨对方的时候。 但好像只有说出那些刺痛的话,才能够证明自己的不在乎,这种行为很幼稚,可他忍不住。 他需要痛感来无时无刻地提醒自己,他们早已不再是爱人。 如果真的能够从此形同陌路,说了便也说了,杨重镜没有那么多闲心去管一个陌生人的心情。可现在,他曾经恶语相向的,是他终于决定认定的未来。 季楠不会怪他,杨重镜知道。他只会记在心里,然后听话地去改。 改正坏习惯是客观意义上来说的好事,但杨重镜就像一个溺爱孩子的家长,即便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也依旧要没有底线地偏向对方,甚至要苛责起制定规则的自己。 “……你老是这样,”季楠鸦黑的长睫抖了抖,最后撩起来,浅色的眸色在窗外太阳光线的照射下变得通透。 他看不出什么表情,一闪而过的阴霾,说:“你什么都要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杨重镜,”季楠咬了下唇,直到凹陷处泛出长期缺血的白,他尝到口腔里很淡的一股血腥味,才硬声说:“你说你要管我,就不要这样。” “明明是我做错事,你说过做错了就要改。你要我听你的话,不要再欺骗,要相信你。这些我都可以慢慢做到。” 季楠一字一字咬着牙往外蹦,他像是没有办法忍受,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扯下杨重镜的衬衫领口,逼迫对方看向自己。 “可你不要再让我觉得,不管我做什么你都可以接受了,杨重镜。”他红着眼眶,情绪有些激动地,以一种祈求的姿态,咬牙切齿道:“我很害怕,哥哥。我不想再要因为我做错事,我们两个分开。” 这是第一次,季楠连着说了这么多个“不要”。 他眼底的慌张不似作假,戳进杨重镜心底最深处,直白地诉说着在乎。这样的眼神让他刚才的坚持瞬间瓦解,犹如阳光下的泡沫,轻易地破碎。 杨重镜低下头,软下紧绷的身子,略微低头,任由季楠攥着自己的衣领。 被这样攥着的感受并不好受,但在这阵不缓不急的窒息中,杨重镜却久违地感到兴奋和震耳欲聋的心动。 他笑了一下,用憋得沙哑到不太好听的声音说“好。” 是他想错了,杨重镜太自以为是。 他沉溺在季楠眸底溢出的慌张里,清晰地在对方指尖抖动的频率里,看见了浓郁到难以划开的心疼。 是的,那是心疼。 无力的,愤怒的,裹挟着愧疚的心疼。 杨重镜从来没有见过季楠露出过这一面,像是被情绪逼迫到了极点,所以终于爆发,是失控的,说的话也没有什么条理。 可他迷恋,贪婪地喜欢季楠的失控。 一个人要怎样的爱,才会因为心疼他的爱意落空,而替他感到不值得。是声声泣下,害怕和恐惧,痛苦和难堪。是难以克制的负面情绪疯长,撕裂的,替代去他一向完美的伪装。 杨重镜讨厌季楠的风轻云淡,也不甘于那些用来示弱的退让和低头。 他习惯了付出爱意,所以只要确定自己的爱,就愿意无条件地选择包容。和季楠说的一样,他很多时候没有底线,甚至一退再退,连自欺欺人这种事,都做了不知道多少次。 他一直都相信季楠说的爱,却是第一次觉得,季楠大抵要比自己所以为的,更加爱自己。第83章“江城。” 眼泪是欲望的催.情剂。 情绪到达顶峰的时候,总要透过什么来发泄。昨晚的印子尚未消下去,就再添新痕。 距离太近了,分不清是谁先靠近的谁,接吻是一件太水到渠成的事。 没什么温情可言,较上劲一般地交换唾液,舌唇纠缠厮磨,冲动上头的时刻,杨重镜甚至更加产生了点别样的刺激来。 他低喘一声,用指腹抹去唇角不知道是谁的血迹,哑声及时叫停:“楠楠。” 季楠眼角的红还没有褪完全,染上渴望的时候,整个人都透出潮红的湿润。骨子里说不出的媚,每一个眼神都惹人失控。 他微微张着唇,发丝因为刚刚的动作而有些乱,散在敞开的锁骨,蒸腾而上的,从骨子里透出欲念。 “你好凶啊,哥哥。” 季楠单手撑着座椅,借力将上半身撑起来,他朝杨重镜的肩膀靠过去,额头抵着突出的肩胛骨,用手指去勾对方的手,轻声说:“会不会有人在外面看我们。” “不会,”杨重镜闭了下眼,被季楠勾住的手指触电一般抽了回来。他额角跳了跳,说:“是单面的玻璃。” “……我送你回家。” “应该不太行,”季楠稍稍歪着头,有点狐狸样的狡黠笑意,拉长语调,慢吞吞说:“白以南这会儿在我家呢。” “哥哥,”他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又恢复正常,用一贯黏腻的语调,要笑不笑地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说:“我这样,好像影响不太好。” 杨重镜舔了下被咬破的唇,带点轻微的刺痛。 他抽空横了一眼季楠手指所指的地方,语调平淡:“为什么不好?” 季楠被问住了。 他顿了顿,眼睛里的笑意更深些许,“啊”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哥哥,所以你早上真的是故意的吗?” “什么?” “解开我的扣子,是因为知道他会来。”季楠心情很好地回答,道:“我还以为我想多了。” 杨重镜没有否认,没吭声,随季楠去了。 只是耳垂不知是因为方才季楠的舔舐,还是因为小心思被戳穿,泛出鲜血般的红,迟迟没有消退。 天快要黑了,街道两旁的路灯依次亮起来,泛出橙黄的光线。 楼道里半暗不暗的,昏黑色的,让人联想到古早的黑白电影,带着细微的噪点和杂音。 钥匙碰撞的金属响动窸窸窣窣的,停了几秒,最后又没了动静。 “你的手……是不是疼?” 杨重镜身后抵着冰凉的墙面,下颌微微上仰,脆弱的喉结暴露在空气中,无力地上下滑动几下。 他手搭在季楠的脖颈,虚虚地揽着,有意避开了对方的伤处。 季楠低下头,长发顺着动作滑下,微微晃动,撩擦过杨重镜因为情绪高涨而发烫的脸侧,带去撩人心神的痒。 他低下头,湿润的舌尖含住杨重镜滚烫的耳垂,不轻不重地用齿尖咬了一下,用气音说:“哥哥,帮我涂药好不好?” 杨重镜被那一下磨的浑身犹如过电,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他无声地张了下唇,抓着钥匙的手哆嗦一下,随后又用力攥紧,靠着记忆在黑暗中一阵摸索,成功拧开了锁起的大门。 身子跌跌撞撞的,季楠掐着身下人的腰,熟门熟路地压着人向里走。 杨重镜顾着对方身上的伤,抗拒的幅度不大,很有些顺从的意味在其中。他伸出手,撑着身后的沙发扶手,好让自己不要因此倒下去,勉强回笼了一丝理智,说:“……涂药。” 这是第一次,季楠痛恨起自己的伤来。 他不想理会杨重镜,但在对方的坚持之下,还是不甘地败下阵来,瘪瘪嘴,松开了桎梏杨重镜身子的手。 灯光亮起来,珠帘折射出橙黄的温暖光线,落在空中,泛着零星几点光斑。 杨重镜昨晚刚被咬过的腰侧,这会儿因为被用力摁着,再次生出疼痛。原本已经结痂的细小伤口,又有些开裂,他转过身时,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感受到那处泛起的刺痛,像带着占有欲的隐私标记。 但有情绪和氛围的加持,连疼痛都变成了夹杂着爱意,爽的人头皮发麻。 他“嘶”了一声,衬衫因为动作皱起,露出小半个带着咬痕的腰。 季楠目光如有实质,黏在杨重镜走向玄关的背影上。 他不动声色地舔了下唇,眸色沉沉,里头暗潮汹涌,让人辩不明其中情绪,此刻又在想些什么。 “哥哥,”季楠突然喊,等杨重镜回过头,他才又笑了一下,说:“你说我会留疤吗?” 杨重镜面色的潮红逐渐褪去,但耳根依旧红的不像话。他拎起随手丢在玄关处的药,走到季楠身前,半蹲下身,拉过对方红肿的手,看了几秒,随后说:“不会。” “那如果留疤了怎么办,会不会很丑。”季楠声音低哑,还带着余韵,像是无意识的撒娇,又像单纯的担心:“丑的话,哥哥会不喜欢我吗?” 杨重镜的大脑因为长期的接吻,变得有些缺氧。运转的缓慢,等到将棉签包装拆开,才说:“不会。” 他蹲着身,被扯开的衣衫并不整,从季楠的视角看去,能清晰地看见其中的风光。 但他这时候又像是不再在意,眼神只似有若无地,落在对方低垂的眼睫,任由碘伏的冰凉沾上被烫伤的肌肤,没有说话。 “但我觉得,留疤会很丑。” 季楠坐在沙发上,身子前倾,说话时的热气喷洒在杨重镜低下的额头,是一个极近的距离。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自然地撇了撇嘴,嫌弃的神色不言于表。 杨重镜捏着棉签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他宕机的大脑上升的温度,终于开始清明地冷下来,混乱的情绪得以平静,缓了缓,才说:“不会留疤的,我查过了。” “就算真的留了,也可以去激光消掉,不要担心。”他安抚一样,轻声说:“下次不要这么不小心,楠楠。” “嗯。”季楠收回视线,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拖着下巴,像只餍足的猫,眉眼间透出慵懒:“哥哥。” 杨重镜抬起头:“嗯?” “不是我不小心,”他语调平静,说:“徐月泼的。” 短暂的两秒,杨重镜反应了一下,季楠口中的徐月是谁。他张了张唇,许是因为过于震惊,所以什么都没说出来。 “因为我不太不听话,所以算警告吧。” 季楠也不需要杨重镜给他什么反应,只是说到这里,很多话就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他借着这股温情,说:“最晚下个月,我应该就要离职了。” “……离职?” 杨重镜指尖抖了一下,那根棉签也因此作废。他撇过眸子,抿着唇,将其丢至一旁,重新拿了只新的。 “嗯,”季楠声音低,眸子注视着杨重镜的眼,很浅的一层笑,更多的是压抑的不安。 他在紧张。 “我本来以为,不会这么快。”他微微探身,长发也跟着落下来,柠檬味的香气萦绕在杨重镜的鼻尖,让他清晰地感受到,此时此刻,季楠真实地坐在他面前。 季楠斟酌了两秒,继续说:“对不——” “我也可以去新西兰。”杨重镜没有过多的犹豫,话音近乎平淡,好像搬离一个地方,对他而言,简单到甚至不需要思考。 季楠张开的唇停住了。他眸子颤了颤,最后狠狠闭上眼,额头抵着杨重镜的,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他顿了又顿,最后别过头笑了。被这句话堵的,竟是又要红起眼眶。 “……你干嘛啊,哥哥。” 默了好半天,直到杨重镜的神色由茫然染上不甘的落寞,季楠才压下那股情绪,浅笑着开口:“我只是离职,不是要回去。” “总公司在江城,我可能会调回那里。”季楠说完,有一下没一下地啄杨重镜的额头,直到对方的脸再次被红晕所染,才说:“……我会尽快回来的。” “我还没有追到你呢,哥哥。” 心情像是过山车,上上下下的起伏。杨重镜闹了个笑话,后知后觉的开始不好意思。他抿了下唇,没有再吭声。 江城。 除开上一次被季楠带着,工作所需要,杨重镜已经有三年,没有再回到那里。 那里有他的亲人,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要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但爱恨嗔痴,阴暗的沉痛,其中太多,杨重镜没有那个勇气去一个人面对。 困住他的,从来不是一个地方,也不是城市。 这一点,杨重镜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是他自己给自己设限,所以迟迟无法走出来,懦弱地选择逃离,躲在没有任何人知晓自己的地方,当一个缩在自己壳里的蜗牛。 “不用回来,”杨重镜低着头,将最后一根棉签丢在茶几面上,转过身收拾有点凌乱的药物,终于开了口:“我和你一起回去。” 他站起身,很轻地露出个笑容,说:“很久没有回去看过,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了。”第84章“伤疤。” “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的女声一如既往,情绪饱满,光是听着,就觉得对方激动得不行。 杨重镜瘫在沙发上,脑海里想象出林落落猛地站起来的画面,没忍住笑了一下。 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料想的,女孩得知消息的一瞬间,方才还懒散的神色一下绷紧,从卡座上一弹而起。 她动作迅速地甩掉刚刚还聊得起劲的搭讪帅哥,走到门外,寻了个清净地方,问题如同连珠炮:“你怎么突然想通了?你什么时候回去啊?要不要我安排人去接你?” “算了,你几号走,我买票回去。”林落落干脆了当,雷厉风行的,说一出是一出,做决定比杨重镜还快:“我明天回去,见面再说。” 杨重镜有点哭笑不得,他温声喊林落落的名字,说:“不用着急,落落。这边辞职还要走流程,你好好玩,到了我再和你说,行吗?” “哦,”过了那一阵,林落落安静下来,在酒吧里被吵的嗡嗡响的脑子被冷风吹的恢复镇定。 她有点晕,酒的后劲上来,于是蹲下去,缓解一下那阵晕眩,好让自己好受一点,说:“那也行。”